正月

-----正文-----

林易阳已经不记清自己是怎么从学校回来的，又是怎么跟着他哥一起回老家去的。记忆一向就是会骗人的，如果不是日记里头清清楚楚记下了这一天，他甚至都要怀疑起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看到地上草席子里头躺着的人时，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他的眼泪已经先于他的脑子哗哗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姥爷，你咋想起来盖新房子咧？”

“一直都想住盖，去年咱家里猪卖哩多，钱凑够了都盖，有钱不花弄啥，死了又带不走。”

“说啥死不死哩，呸呸呸，咋着也得长命百岁哩。”

“长命百岁那都是折腾穷人哩话，光教你活受罪。”

小时候他跟在他姥爷屁股后头坐桌，喜宴丧宴他都吃，喜宴看人嫁娶，丧宴看不到下葬。呜呜哇哇的喇叭唢呐一吹，他就又能吃上大鱼大肉了。有时候看摆酒的主家儿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嚎，他却不能理解到里头有什么深意——人死都死咧，哭也没啥用啊。再说咧，都死人咧，为啥还要摆酒席大鱼大肉地请客咧？只是偶尔看见黑漆漆的棺材心头一震，人死了都要躺里头，他姥爷要是死咧，可咋办咧？也要躺里头吗？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被揪起来，无形中来了只大手死死捂住他的鼻子，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沉重又痛苦。这种痛苦让他害怕，像是吐着芯子盘踞在那里的一条大蟒蛇，只要他脑子里一冒出“他姥爷会死”这个念头，它就立刻会爬出来紧紧地缠住他，直到把他也带进那黑黢黢的棺材盒子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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