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武.无疾而终
此篇为配角番外,大家随缘看
-----正文-----
十八岁春,金武进了牢。警官问他为什么杀那腰缠万贯的米商老板,还把人家身体拆的四分五裂,他拒不回答,一心求死。
那时无牵无挂。
他坐在窄而凉的牢房里,望头顶那四方的天,才只有两个巴掌大,照进来却格外亮。他听说外面的报纸都在写他,杀人缘由因他本人拒绝回答而众说纷纭,脏水无数,他无所谓,一心等死。
直到那天牢房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的是个身材瘦高的男人,长衫黑帽,手上一枚玉扳指,直接向他宣判:“现在跟我走,留你条活命。”
虽说心无活念,金武还是觉得自己不该为杀的那人而死,要死,也得自己选择如何去死。他终日盘坐着,很久没站起来,膝盖一酸,差点没给那人跪下,对方笑道:“不必行那么大的礼,我把你从绞刑架上救下来,日后你也是要以命报命的。”
那是他头一次坐车,屁股挨上垫子时吓了一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软的东西。来人自我介绍,名叫贺沉,在报上看了他的新闻,既觉得他心狠手辣,下得去手,也了解那死者为人可恶,他是无名英雄。总之好话说了一箩筐,大意是要招揽他入帮,他一心想着坐垫舒服,敷衍着答应了。
那时贺沉为了笼络人心,还带他去家里面吃饭,见他刚怀孕的妻子,金武第一次见贺文慧,也是那时。
贺文慧那会儿才二十出头,她和妹妹不同,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全心全意支持着丈夫和他的一切。珍珠白洋装,含情杏仁眼,她来握手时金武大脑一片空白,光想:世上还有这么香的人。
饭桌上她格外照顾,虽然这份照顾是基于丈夫的面子,可那瓜分出的一点友善也已经是金武有生以来感受过最好的。以至于她有些白目地问他到底为什么杀人,他没怎么犹豫就和盘托出了。
金武家里穷,他是老大,底下还有一对弟妹,一口饼总是让给他们吃完了,自己捡点渣。他们一家都是米商老板的帮工,然而那老板看上他才十三的妹妹,不从就来硬的,失手就杀了她。
妹妹如此弱小的一条命,连赔银都没有,就那么稀里糊涂的摩挲过去了。父亲闹过一次,被打的头破血流,躺在床上不出三日,也死了。一家人被赶尽杀绝,母亲和弟弟又感染热病,不想拖累他,某个夜里无声无息就离开了,此生再也没有遇见过,也许是死在某处荒郊野外了。
他无牵无挂,心中除了恨什么都没有,恨最能养胆,他才敢动手杀人,杀了又觉不够偿命,将他剁成全家人的五份,大摇大摆放在官府前。
这故事分明血腥令人恶寒,贺沉赞许他的决心和手法,贺文慧却在他说到为爹和妹妹收尸时落下两滴眼泪。
那两滴疼惜的泪多么重要,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这两滴泪啊。
她说:“金小弟,往后你就把这里当你的家,把我们当你的家人。有人再欺辱你,你也只管和你大哥说。”
金武只觉半边身子都被这话肉麻酥了,理性上,他不信这话,感性上,他为这温柔动容。一番头脑风暴后,他决定把这话先放在一边,继而决定要跟着贺沉,一个是因为他现在没钱,二个就是因为他跟着贺沉,才能时时见到贺文慧。
这心思细究起来,是背德的,不管怎么说贺沉救了他一命,让他没死成,而他,却把人家的妻子搬进心里。
当然,他从不想那些龌龊的事,有一段时间,贺文慧夜里总是难受,害怕肚子里的孩子死掉,她就搬进了医院,金武被派去保护她。其实就是坐在病房外,房门正对的地方有一面镜子,恰好能看见房里里面的一半。金武坐在门外,对着镜子能看上足足一天。有时他吃盒饭,贺文慧打开房门,看了眼他的饭:“好吃吗?”
对于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金武来说,当然好吃。贺文慧却很不满意:“这清汤寡水的,哪有营养呀?”她招招手:“你来。”
金武愣头愣脑地端着盒饭进去,发现房里的餐桌上摆着七八道菜,贺文慧叫他夹菜,怕他不好意思,还小声说:“其实我也吃不完,吃不完医生就要说我呢,说我亏待了肚子里这个。”
她抚摸隆起的腹部,金武心里替她很不平,在他心里,任何人都没立场指责贺文慧。她身子骨那么弱,一个小生命吃她营养霸占她身体已经很不该了,旁的人说三道四简直是嘴巴欠撕。
“你怎么不留头发?”
“长的慢。”
“那是因为营养少了,不过没事,这样也挺好看。”
他从此就再没留长过头发。
那段时间贺沉不知在忙什么,到医院的时间比金武这个外人还少,一直到贺子冬出生,贺文慧月子才坐了一半,就听闻外面很不太平,要搬回家去。
金武一路护送着她,车开到中途,车玻璃被子弹击碎,贺文慧尖叫一声,死死护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婴儿。金武也不知自己脑子怎么想的,总之是觉得之前无数个想死却没死的瞬间答案就在此刻——保护她。
他心有牵挂,才这么勇敢。
贺文慧护着贺子冬,金武护着她,噼里啪啦的子弹打进来,贺文慧甚至能感受到金武温热的血溅到她脸上。
她抬头看了金武失血过多发白的脸一眼,金武也正死死盯着她,只一眼,她什么都明白了。
那件事过后,贺老爷子和贺沉大赏金武,他一下子住进了好房子,有了好车子,大票子,再也不用吃马仔吃的破盒饭。他还买了根金坠子,里面是婚照,只裁了她那半边。可他心里并不高兴,因为贺文慧从此再也不肯见他。
她不愿意,他也不会逾矩。
再后来有关她的,就只有外人口中的传闻,贺沉如何冷待她,老爷子过世她如何伤心欲绝,只有一次是他亲眼所见:他汇报完任务准备离开,故意绕到贺文慧的院子前走走,却听见里面传来崩溃的哭声和王妈的安抚:“他故意叫我抓到他和那几个男人!他知道我傻……他当年就是看中我傻!”
金武听得心惊,外界的确传过贺沉有龙阳之好,但他却不知道他有这样坏,贺老爷子才死多久,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羞辱贺文慧。
他后来一直很后悔,当时没有走进去安慰她,其实进去也无话可说,正是因为他是个安慰见效的人,贺文慧才不敢见他。
后来再传来的,就是她吊死的消息,下人们传的可怕,说她头都吊断了,说老爷很伤心,认为是产后受了惊,抑郁而终。
他脑中环绕着贺文慧那些崩溃的泣音,一遍又一遍,漫天的纸钱飞过头顶,丧礼的线香萦绕鼻尖,他坐在灵堂外,始终是个局外人。默默爱她一辈子,最后连她的灵堂都没资格进。看着人群中掩面哭泣的贺沉,金武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贺文慧就是他杀的。
他无牵无挂,心中除了恨什么都没有,恨最能养胆,他才敢动手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