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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月一号傍晚,梁书绎近期第三次来到墓园。

两天前,他和周向延来过,带着一大束花;上午,他陪父母来过,带着蛋糕和家常菜,一家四口一块过了生日。

他请了一天假,上午从墓地离开后,直接陪着父母回了家,确实也应该这样。

附中老家属院总共有十几栋楼,六层高,不带电梯,楼间距很窄,显得陈旧而拥挤,一格一格的防盗窗,一排一排的晾衣杆,像挤满了无数人在这儿长大的记忆,楼房外面的红漆重刷过一遍,现在又掉得差不多了,斑驳一片。

方萍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太好,脸色发白,手一直抖,吃完药,梁书绎给她测了个血压,确定没什么大碍,扶她回房休息了。

下午,梁书绎一直待在家里,陪父亲喝茶下棋,接近傍晚才离开。

彼时方萍还没从卧室出来,他也没有去打扰。

家中的布置和儿时相差不大,茶桌上铺着千禧年代流行的蕾丝桌布,有些破损了,边缘吊着白色线头,电视柜上摆着十几年前儿童套餐的玩具,玩偶滑稽的表情、漆黑的眼珠,似乎被附生了某种诡异的注视,沙发背后的白墙上,还留有小孩涂鸦的痕迹,明丽饱和的色彩已被蒙上了一层暗调。

梁书绎和父亲道别,换了鞋,走出家门。

那扇新换不久、和室内装潢略不相称的防盗门在他身后关上,门内,这个仿佛被按下暂停键的家,再次陷入死静。

终于,梁书绎什么都没带,是自己来的墓园。

反复来到这里,又反复离开,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一会儿,和沅沅说说话。

“生日快乐,沅沅宝贝,”他闭上眼睛,额头贴着冰冷的石头,像拥着生命中的挚爱,“二十七岁了,日子过得真快。”

“……想你。”

他低声自语,渴盼一个回音。

做医生的,必须对生死保持没有温度的冷静,才能在手术台上做出正确的决断。

无影灯能将物体的本影减到最低程度,而医生也必须像这样,行走在生死边缘时,将本我所连带的情绪降到最低。

没有人天生适合做什么职业,只有真正把这条路走下来,才有资格判定天赋存在与否。梁书绎选择学医,是权衡当年高考分数的结果,不过后来确实有很多人用“有天赋”来评价他,加上他性子稳,肯下功夫,心理素质强大,年纪轻轻就跻身王牌科室的第一梯队主力。

但是当他面临挚爱的离去时,所有职业性的冷静都作废了。

他不想回忆最冷一天。

他抢救了一个胰腺破裂的病人,享受了片刻行医救人的成就感,并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被命运判了死刑。

天色渐暗,失去了阳光的墓园,被寂静和神秘所笼罩。

梁书绎没有继续停留,他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缓慢地踏过,回到车上,点开了加密相册里的一则视频。

那是梁书沅三岁生日时的录影带,他用电脑修复后,存到了手机里。

漂亮的小孩带着一顶生日帽,站在大人面前表演节目,唱小燕子,跳兔子舞,背唐诗……丝毫不怯场。

梁书绎时常对弟弟抱有家长式的习惯,收藏他童年的画作,回味他幼年的录影,保存他淘汰的旧物,即便在真实的那个时间点上,他也还是个孩童而已。

梁书沅结束了表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兴致勃勃地拆礼物,镜头一直对着他,直到另一道稚嫩的童声突兀地响起。

“哥哥……”

年月太久了,修复过的视频不可能褪净老式胶卷的模糊颗粒感,镜头转向时,画面像是整个被搅浑了一般,出现了几秒钟的失真。

梁书绎抬手,毫不犹豫地,将进度条拖回了最开头。

画面中,梁书沅摇头晃脑地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

梁书沅的生日是四月的第一天,很好记的日子。

他是早产儿,原本预产期和祝宜清一样,都在五月中下旬,却因为方萍孕后期羊水量不足,又有凶险性前置胎盘,不得不提前和这个世界打交道,睡进新生儿科的保温箱。

梁书沅出生以后,方萍再也没有代过班主任,也不再竞争优秀教师的名额,不再为学生的一点成绩波动而着急上火。

她仍然热爱教师这个职业,但她不再较劲,也不再较真了。

她在手术台上经历了大出血,几乎是孩子刚剖出来,她出的血就涌满了整个腹腔。医生拼命抢救,到最后她浑身的血差不多换了两遍,不得已端掉了子宫,这才遏止住出血口。

从鬼门关走的那一遭,让她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她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小儿子身上,给他最好的宠爱,尽一个母亲所能做到的最好。

自这个新生命降生起,和方萍一样经历了巨变的,还有她的大儿子。

她的大儿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抓周,什么都不碰,玩具,看一眼就够。因为父母都是重点高中的教师,每天忙早读,忙上课,忙晚自习,忙着春蚕到死丝方尽,忙到没空管他,他三四岁时就能一个人在家待上一整天。

然而弟弟出生后,他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吸引了。

梁书沅幼时体弱,三天两头住院,一点小动静都能让全家人紧张起来,当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护在手里怕磕了,而这些天生的体质不足,都和早产撇不清关系,方萍对此愧疚万分。

剖腹产手术是局部麻醉,方萍甚至将血液流失带来的昏厥感记得清清楚楚。她和这个孩子性命相连,这样的认知带出午夜梦回的余悸,让她的感情不仅仅限于单纯的为人母,还拖拽着一份莫名的偏执和沉重。

和千万个二胎家庭的母亲一样,她也曾担心小儿子出生后,父母的关注被分走,是否会引起大儿子的不平衡。

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会儿梁书绎也才四五岁,他能在弟弟旁边一动不动地守着,就连父母靠近,他都要警觉起来,下意识做出保护的动作。

方萍很是欣慰,于是心安理得地对小儿子疼爱有加,同时顺利地引导着大儿子谦让弟弟,照顾弟弟,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

梁书沅是在哥哥怀里,哥哥腿上,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上长大的。

差四岁,其实并不算多,但也足够梁书绎以一个心理足够成熟,臂弯足够有力的姿态,陪伴在他弟弟成长的每一刻。

“沅沅最爱哥哥!”

十几岁开始,他最爱听这句话。

他非常喜欢梁书沅在一些时候选择先扑向自己的怀抱,而不是父母。

他非常喜欢梁书沅愿意把所有烦恼都跟自己说,眼泪也只在自己面前啪嗒啪嗒掉。

他非常喜欢惯着梁书沅的一切小毛病,为他兜底,让他能去追求任何自己喜欢的事。

刚上大学那会儿,梁书绎去看过心理医生,他怀疑自己对弟弟的感情不正常。

心理医生听完他的自陈,带着职业性的微笑,问了他一个问题:您是否有和对方发生性关系的冲动?

他差点掀了医院的桌子。

这是一种恶心至极的冒犯,他仅仅是听到这个问题就感到从身到心的不适。

显然,他对他的沅沅,并没有一分一毫的龌龊心思。

他想,这大概是超越亲情,和爱情不沾边的一种情绪,他把它归为情绪,而不是感情,因为它不太稳定,且异常激烈。

他判定自己是独身主义者,对亲密关系持排斥态度,对男人女人皆是不感兴趣,除了弟弟之外,他并不想和任何人建立稳固而密切的联系,包括父母。

搬出去住后,他没有将家门的密码告诉父母,却给梁书沅准备了卧室、全套的生活用品、最舒适的床品,睡衣也是他精心挑选的。

他对建立关系很敏感,更不用说性关系。

性关系可以避开,然而性需求是无法忽视的,更何况从青春期开始,梁书绎就意识到自己的需求量比常人要大。

这些年来,他从青涩时期的压抑忍耐,到逐渐摸索出了一套适合自己的疏解形式,从容自洽地直视欲望。

他喜欢戴套,用飞机杯‌‍‎‎自‎‌‍慰‎‌‍。

他会适当填补需求,偶尔不节制地放纵。休假日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只‌‍‎‎自‎‌‍慰‎‌‍,射干净‍‎‎‌‍精‎‌‎‍液‎‍,从中获得飘忽和抽离的快感。

他的生活一度维持着平静的稳态,工作、家人、沅沅、性。

直到那个支点轰然倒塌。

……

视频播放了三遍,从来没有放到过末尾,因为梁书绎知道,最后那十几秒的镜头里,没有梁书沅。

但到第四遍时,他的手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下,没有将进度条拉回开始,而是让它继续放下去。

“哥哥……”

没满三岁的祝宜清走路歪歪扭扭,艰难地爬上沙发,把一个红苹果的贴纸,按在了梁书绎脸上,然后咯咯地笑。

方萍抱他到腿上,逗他:“乖乖,喜不喜欢书绎哥哥?”

祝宜清用力点头:“喜欢!”

七岁的梁书绎面无表情,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头外,他正在拆礼物的弟弟。

那个苹果贴纸,应该是亮红色的,但在明暗不均匀的老旧画面中,呈现出一种铁锈,或是干涸血液的暗红。

进度条结束,梁书绎久违地看完了整段视频。

天已经黑透了,他摇下车窗,点上一支烟,在烟雾弥散中,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的脸。

当然了,上面不会有什么贴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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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成分,梁哥会掀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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