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浊泪从他干瘪的眼皮下缓缓淌落。

-----正文-----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独自拖着步子，在戏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正午的太阳依旧烈，石子路凹凸不平，他隔着布鞋感受到滚烫坑洼的地面。没什么风，携不来草木的气息。在这偏僻的一隅，除了院外模糊的喧哗声和依稀的脚步声便剩一片静谧，似是四十多年如一日的平静。

他在路口拐了个弯，忽地听到人声。声音越来越近，他听出是戏班里两个年轻的武生，声音压得低，似是一并压抑了他们的愤怒。“那狗县令简直欺人太甚！自己腆着脸巴结洋鬼子，还有闲工夫记仇祸害我们戏园！——这戏裴先生必不能唱！”“可要是不唱，戏园怎么办？狗县令伙同洋鬼子威胁要烧了戏园……听说了吗，他们今儿到县北边村里去了，烧杀抢掠，村里头几个老房子都被烧干净了！”

一阵沉默间，他感觉炽热的阳光正包裹着自己，浑身滚烫，却冒不出汗。恍惚着，他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却有色彩的画面，画面里他那四十多年未曾回过的北村老屋以猝不及防的方式与他重逢，彼时他父亲未曾离世，他还未发那场害自己双目失明的高烧，之后被迫带着那把三弦四处讨生活，进戏园混口饭吃。

他心中忽地一阵空落，身子轻微一晃，左脚向前一小步摩擦到路面，响起“沙”的一声，在寂静的园内略显突兀。“谁！”年轻声音立刻警觉起来。前面的脚步声加快，他来不及躲闪，不知所措地愣怔着。前方脚步停了，他听见另一个武生对同伴说：“我当是谁，拉三弦的老李。”转过头来警告他，“别乱说去!”便携同伴自顾自走了，一边小声说着：“裴先生此前也是百般不乐意啊。这么傲的一个人，今儿个答应了，也是没别的法子……”声音渐远，他怔怔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回过神来，蹒跚挪回他那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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