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一个童话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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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他找到亲生父母了吗?”顾林洬问。
“算是找到了吧。”慕辞嘿嘿笑了声说:“小孩儿是第一次出远门,他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有多远,靠自己去那地方有多难。其实小孩儿自己都记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到那儿的,是怎么找到自己亲生爸爸的。他只记得那天他花完了自己最后一张零花钱,终于走到了亲生爸爸面前。可是好多人站在他面前啊,他们站在最后面根本看不清楚,他只觉得那些人好吵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还有闪光灯,简直太刺眼了。”
“他想看清楚中间的人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所以他就往那些拍照人站的梯子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然后他就看到了,还真的是他要找到人。”慕辞唉叹了声,接着说:“那个应该是他亲生爸爸的人,抱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还牵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小男孩儿,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女人很漂亮,可是和他的妈妈长得一点都不像。”
“那时候小孩儿想了好多啊。”慕辞想着觉得好笑,语气轻快:“他想,不得了,我是私生子啊。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出现的为好,不然多给别人的幸福家庭添堵啊。”
“所以他就走了?”顾林洬语气好像也跟着慕辞的轻松了些。
“嗯。”慕辞说:“他准备下梯子的时候,他的亲生爸爸对着镜头亲了一下旁边的女人,一下拍照的人就激动起来了,小孩儿身边的摄影师没注意到他,撞了他一下,然后小孩儿就从那梯子的最外面摔了下去。他手撑了一下,倒也没摔傻,就那只手好疼啊。他想哭,但那是他最坚强的一次。他忍住了,没再外人面前哭鼻子,丢了爸爸的脸。”
电话那头的顾林洬全然愣住,他下意识想问“是左手吗?”,但是又觉得是明知故问。
原来左手的伤,是这么来的。
“后来呢?他就回家了?”
“哪儿啊,他还得找妈妈啊。就算他妈妈可能是小三,他也得找啊,毕竟她给了他生命啊。”慕辞可能是又觉得黑暗漫长,睁开眼睛说:“可是,他这次没找到,又或者说他找到了她的墓碑。她妈妈的那张照片后面写了几个字,南山公墓2027。去那里要写登记,小孩儿不知道写什么,就晚上偷偷溜进去,打着手电筒,在一排排墓碑里找到了最里面的那一个,然后他就没出息的哭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慕辞眸光飘忽:“他觉得她好可怜啊。她的墓是最里面的那一个,也是最萧索的那一个。墓碑前除了一束腐烂了很久花,就只有一丛挡住了大半墓碑的野灌木。墓的边缘石头碎了好几块,凑近闻能闻到腥臊味,好像是附近的野狗或者野猫尿的。”
“怎么可能?”顾林洬下意识问。
也不是问,而是不可置信。他去过那个墓,他去送过花,可是那个墓修整的很好,是经常有人去打扫的样子。
他是清明那天去的,去的时候还看到墓碑前还有好几束紫藤萝。
“是啊,怎么可能。”慕辞抿唇淡笑:“小孩儿也不敢相信,这人生前得做了多大的错事,死后才要受这么一遭啊。可是之后很久,小孩儿才知道,她其实什么都没做错,如果要说错,大概就是她生了个蓝眼睛的孩子,弄丢了他。”
慕辞嘴角勾起些自嘲的弧度,但是语气还是淡淡带笑:“然后她就突然发现,全世界都不爱她了。”
他讥讽地说:“她的丈夫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和另一个女人上了床,她悉心养大的两个孩子竟然还对那个女人满眼仰慕,哦,还有她的父亲,来看她的时候,说她太偏执,太脆弱了。等她真的死了之后,好像所有人又开始怀念他。虽然他们都过着幸福的生活,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但是他们心里啊,都很挂念那个死掉的女人,偶尔想起来,会流几滴眼泪,说给别人听的时候,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深情至极的遗憾故事。”
慕辞说到这里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坐起来说:“哎呀,讲歪了,我们应该说小孩儿的。你知道小孩儿后来怎么了吗?”
“怎么了?”
“回家啦!”慕辞摇摆身子,有些欢快地说:“有人来接他,他就快快乐乐的回家去了,然后又和自己的爸爸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怎么样,这个结尾童不童话?”
“童不童话我不知道,倒是有点儿欧亨利。”
慕辞仰头哈哈笑道:“唉,主要是我编不下去了,就这样吧。谢啦,听我讲了这么久废话。”
“有什么好谢的,不是给钱吗?我小赚一块,明天给你买个棒棒糖?”顾林洬应和着慕辞的笑意轻笑说。
“好啊,破费了啊。”慕辞眉开眼笑。
“要什么味的?苹果的?”
“我苹果过敏。”慕辞说。
“那换什么?”
慕辞咂嘴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说:“唉,还是苹果吧。绿油油的,颜色健康。”
“哈……”
顾林洬轻笑了声,眸色微微加深,在笑声静下来片刻的停顿后他叫了声——
“慕辞……”
“嗯?”慕辞托腮,认真听着那边轻盈的呼吸声等待着。
“没什么。早点休息。晚安。”
慕辞这次倒是没因为他这吊足胃口的突然转折生气,他丧气地说:“安不了,还有卷子呢!”
“那你跟我说句晚安吧,我的都写完了,准备睡了。”
“滚!”
慕辞对着听筒那头骂了一句,没好气地摁断了电话。
虽然语气凶恶,但是挂断之后他盯着这消息界面,却不由自主地勾了勾唇,良久之后才把手机放到一边,趴在桌上动作懒散的写题。
窗子外面,夜色模糊,月光涣散,那些不知名的树也萧萧瑟瑟的。
很多年前,在这样差不多的一个初秋夜晚。
在那个冷肃墓园里,有个小孩儿边哭边做着除草剪枝的工人。
他有只手不怎么动得了,他就只能单手除枝,木棍很难折,磨着他的手掌,娇嫩的手掌心几下就破了皮,还被划开了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他发现自己手腕上一直带着的朱砂手绳没了踪影。
那可是奶奶给他的啊。
他慌慌忙忙蹲下来找,可是每个地方他都看了,连那腐烂的花束他都拿起来检查了一遍,可是还是没有。
他慌张的想从来时路去找,可一回头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覆盖住。
“鬼啊!”几乎是本能的,他尖叫出声。
那个身影隐在黑暗里,翻了好几个白眼,才半蹲下来,露出一张锐利俊朗,极富侵略性的脸:“说谁鬼呢?”
看清楚是这人,小孩儿咬住了唇,别扭地说:“你。”
“切!”男人冷哼了声,弹了一些他的脑门儿:“就你熊样儿,谁给你的胆子夜探墓地啊?吓哭了吧!”
“你才是吓哭的呢!”小孩儿听着,心头止不住的委屈,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小孩儿不知怎的又挤出了眼泪,指着旁边的墓碑抽噎说:“都没人来看看她……”
男人愣了愣,偏头看了一眼这萧索的墓碑,又看了眼小孩儿,他意味不明地哼笑了声:“就为了这个,所以离家出走啊?”
“我没有离家出走,我就是……”小孩儿嘴笨,一着急就说不出话来。
“懒得听你结巴。”男人瞅着他这样儿,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回去自己跟你爸解释吧。一声不吭的就跑了,你知不知道他都急疯了?”
“啊?”小孩儿听到这话,一下止住了眼泪:“爸爸他……”
男人抬手摸了摸小孩儿的头,声音轻了些:“他在家等你呢!”
“哦。可是……”小孩儿指了指旁边的墓碑:“她……”
“今天这么晚了,先跟我回去,明天我找人来给她修修碑,行了吧?”
“……”
“放心,以后每年我都带你来看她,好不好?”
小孩儿噘嘴:“真的啊?”
“真的。”男人转过身,露出后背:“上来吧,我的小祖宗,我背你走。”
“不行。”
“又怎么了?”男人转身无语地问。
“奶奶给我的手绳不见了。”小孩儿心虚地说,声音越来越小。
男人无语扶额:“那好,你给我打灯,我给你找,嗯?”
小孩儿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乖乖巧巧地任由男人把他背了起来,拿着手电给男人照路。
“要是找不到怎么办?”小孩儿边抽气边问。
“找不到就找不到喽,回去再给你求一个一模一样的,你奶奶保准不知道。”
“这怎么能行,都不是奶奶给的那个了。”
“怎么不行?万一真找不到了,你奶奶要是知道了,不得瞎担心啊?”
“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小孩儿点了点头:“但是你不许说我奶奶瞎担心。”
“嗯啊啊……你说的对,你是我祖宗,你说什么都对。”男人满脸无奈地摇头说。
“老年,你这么讨好我,是不是想借我讨老爸的欢心啊?”小孩儿歪头说:“我高兴了,我老爸就能对你爱屋及乌,然后你就能登堂入室了,对不对?”
男人回头瞅了一眼小孩儿这写满天真的眼睛说:“你懂得还真多哈?我掐指一算,你小子以后语文一定很好。”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教出来的。”小孩儿骄傲地说。
“呵呵……有自信是好事儿!”
就这样,男人背着小孩儿一直走着,这条夜风阴森的小路的尽头还在黑暗里,看起来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完。
“饿了吗?”男人问。
“饿了。”小孩儿说。
“我带你去吃夜宵?”
“好。”
“想吃什么?”
“麻辣小龙虾,还有炒田螺。”
“嚯,以前不是天天给我唠叨这些不卫生吗?”男人回头笑说:“怎么,你爸一不在跟前儿,就原形毕露了?”
“你想什么呢,只是看你来接我的份儿上,准你吃一次。”
男人不高兴了:“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就准我吃这么一顿?”
“就一次。”小孩儿还是不让步:“爸爸知道你吃这些,会不高兴的。”
“唉,也是。”男人感叹了一句:“谁叫咱家你爸最大呢?”
“嗯。你胃不好。偶尔吃一次可以,但是多吃会胃疼的。”小孩儿揉了揉眼睛:“爸爸不要你疼,我也不想你疼。”
男人微勾唇,眉眼微暖,他瞥了眼,看见小孩儿打了个哈欠:“困了?”
小孩儿嗯了声。
他迷迷糊糊的,只知道男人背着他翻了墙。
说起来,男人比他厉害多了,小孩儿进来的时候,在铁丝网上挂了半天,而男人背着他却轻松一脚踩着就能攀过去,还稳稳当当的。
男人的背很结实,也很温暖,和爸爸的很像。
小孩儿就这么靠着他,依稀听见他像是做法一样的轻喊。
“阿肆,回家了。阿肆,回家了。”
这是南方的习俗。
夜半带着孩子回家,就要这么喊,孩子的魂魄才不会走失,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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