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版
首页

搜索 繁體

全文

热门小说推荐

那人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正文-----

时至今日,陆谏仍旧会想起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雨水在地上蓄成一个小水坑,雨滴坠落在其中,激起一阵涟漪。

陆谏坐在椅子上看着水坑,幻想自己是一只蚂蚁,正坐在叶片上抵御风暴,期盼着雨停。

一只靴子忽然踩在水坑中央,水花溅起。

啊,海啸了。

陆谏笑了笑,抬起头看向来者。

那人有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李闵是一名记者,前来采访多年前克隆人事件的经历者,尽管他知道这篇采访——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根本就不可能发表出去。

“作为一个生物学教授,他不可能不知道克隆人的危害,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李闵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男人,猜测他是那种会给头发焗油掩盖年龄的人,七十岁还不愿承认自己老去的人可不多见。

对方正将热水壶拿过来,上楼梯时身手倒是颇为矫健。

老者站在桌前缓缓沏了两杯热红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对方。

李闵稍抿一口便将热红茶放推到一旁,显然是不打算喝。他手背因为消瘦而青筋交错,中指处有高高隆起的茧子,在这个使用键盘多于纸笔的年代并不多见。

老者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上到他的面庞,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但面色出奇严肃的年轻人,缓缓点了点头,“我也很惊讶他会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克隆一个我出来,我至今都未能弄清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闵看着面前的老者叹了口气,“当初的接二连三出现的克隆人给政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好在只是一个小涟漪,很快就悄无声息了。”

老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讥讽混杂着恍惚的笑意,喃喃道:“小涟漪……”

“你好,”面前那人伸出手,做出一个握手的姿势,陆谏注意到对方手背上有个伤疤,是自己不曾拥有的,这让他稍稍感到松快,但也只是稍稍。

对方的手依旧悬在半空中,在陆谏眼中那简直就是一块融化在雨幕中的脏污之物,只要自己触碰上去,也会变成一个肮脏的东西,于是他便很没礼貌地忽视掉,但对方并不介意,收回手道:“我叫夏松寒。”

陆谏眯着眼睛看着夏松寒的面庞,像是在直视太阳,又像在看什么恶心东西。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三十岁时看起来就是这样。

真糟糕。

夏松寒感受到了被排斥,但他显得莫名游刃有余,环顾四周,拽了一把椅子过来,自来熟地跟陆谏并排在一起看着雨景。

如果有不知情的人过来,或许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一对父子,顺带感慨基因的强大。

“我很久之前就学过表达出来的性状不仅由基因控制,还受环境因素的影响。我记住了它,很好地运用它做题,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深刻理解过它。”夏松寒脸上挂着一抹逗弄宠物的笑,他看了看陆谏的侧脸开口道。

陆谏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扯到这上面,但他没有搭理他——实际上此刻他内心正在纠结,有一个眼眶通红,疯疯癫癫的哈姆雷特在他脑海里不停地揪扯每一根神经,大叫着‘生存还是毁灭’,因此他并不想开口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

“恕我直言,虽然你是我的克隆体,但我们在17岁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我还以为我会见到一个缩小版的我,顺带回忆青年时期,但显然我此刻正面对一个陌生人。”夏松寒感慨道。

陆谏动了动被冷风吹得发僵的手指,缓缓坐了起来,脊柱发出几声脆响。他眼神空洞地看着雨幕,似乎是在思考,但没有得出什么有用的结论,僵硬地开口道:“我就是我。”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尊重你,理解你拥有独立的人格,也没有要指控你是我的复制品的意思。虽然从基因层面上来说我们是同一个人,我们拥有相同的声音,相似的容貌,却是两个不同的灵魂,如果你在熟人面前假扮我,只要一开口就会露馅。”夏松寒看着莫名有些窘迫的陆谏,露出一个微笑,“人是社会性动物,在不熟的人面前,我们依靠基因指导的性状来辨别对方,容貌,声音,身高……但在相熟的人面前,倒不如说我们依靠的是彼此共同拥有的记忆,这几乎等同于生命的奥妙,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没有必要假扮你,我有自己熟悉的人,我有自己的学业,自己的朋友……”陆谏开始感到有些恼怒,哈姆雷特冷静了下来,通红的眼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感受着外套下沉甸甸的触感,有种想把手伸进去的冲动,他想像好赌者抚摸自己最后的财产一样珍重地抚摸那东西——一把卡在枪套上的格洛克17。

“但你是克隆人啊。”夏松寒露出一副被小孩恼羞成怒吐出的粗鄙言语逗笑的表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拥有的一切都在流沙之上,风一吹就都散了,你甚至不受法律的保护。如果你不明白的话,我可以解释:我现在杀了你都不算触碰法律。”

“呵……杀了我甚至不触碰法律。所以这就是你前来的目的?前来宣告你对于一切的主导权,宣告你对于我人格的‘尊重’和对于我生命的蔑视不屑?这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宁愿自己是个乞丐日日祈求他人施舍续命也不想做克隆人!“陆谏情绪激动起来,“在天平前尸毗王与鸽子等重,你我都是人,站在天平上是等重的灵魂,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拥有的一切都在流沙之上!”

“冷静,哈哈,没有人在指责你,放松。”夏松寒看着陆谏露出冷酷而又得意的笑,“克隆产物在某种程度上算受害者,克隆你的人才应该受到惩罚,但我没说错什么吧,所有法律都是给自然人制定的。”

“对于政府来说这是平静水面上的小涟漪,对我来说却是场灾难呢。”老者平复了心情,带着自嘲的语气开口道。

“所以您当时选择了杀死他?”李闵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紧接着追问道。

“当时的法律体系还没有完善,杀死克隆人不触犯任何法律,所以我杀了他。”老者语气里没有一丝涟漪,淡定道。

“您当时几岁?”李闵问。

“刚到三十岁。”

“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年……那您今年都七十了啊,您身体真硬朗。”李闵道。

“多亏年轻的时候经常跟我妻子运动,她很擅长羽毛球和网球,我们就是靠打羽毛球认识的。”老者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当时我刚跟前妻离婚,是她陪我度过低谷。”

陆谏看着夏松寒感到一阵恶寒,有种无力交流的感觉。他平静下来,沉声问道:“所以呢?你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我向政府揭发你克隆人的身份,你拥有的一切就会灰飞烟灭,或者我选择帮你隐瞒,你可以平安度过余生。”夏松寒见状似乎是终于满足了,直言道。

陆谏听着明晃晃的威胁,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向夏松寒,“你想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你的一颗肾。”

陆谏沉默不语,似是在考量什么,夏松寒见状继续道:“少了一颗肾不会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只需要吃些药罢了,药品我会持续提供,不用你花钱续命。”

陆谏依旧不说话,夏松寒觉得他在思考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在犹豫一笔无比划算的买卖。他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以为你被创造出来的目的是什么?克隆人项目不仅违法而且需要大量资金,如果不是有资金投入也不会有你的诞生,你应该感谢我。”

“当时我得了很严重的肾病,不得不去一个在瑞典的疗养院修养,不但失去了先前的工作还遭遇离婚,这些都让我备受打击,多亏了我现在妻子,否则我不可能度过难关。”老者感慨道,“好在我痊愈了,真是谢天谢地。”

李闵点了点头,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陆谏感到荒唐至极,他猛地站起身,俯视着夏松寒虚伪的面庞讥笑道:“感谢你?”

显然即使陆谏是俯视者,也改变不了他在这场对话里被动的地位,夏松寒看着陆谏愤怒的年轻面庞不为所动,淡淡道:“难道不是吗?”

“有钱人总是聪明的,尤其是当他们发现使用价格不菲但效果一般的治疗性克隆不如直接克隆一个人划算时——毕竟你们能自己养活自己,投入可低多了。”夏松寒语气里带着轻松的笑意,说到最后还耸耸肩,仿佛说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笑话,“坏处就是不能任由你们发展,我们可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国家,但只要你现在答应我,你就能真正过你的生活了,我听闻你申请了多所大学都收到了拒信,我可以帮你入学,也可以资助你的学费。”

陆谏心里已然掀起惊涛骇浪,他想起自己被换掉的竞赛成绩,想起杳无音讯的大学申请,想起自己被人拍拍肩膀感慨运气不好时的不甘与愤怒。

陆谏意识到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不过是在一个预定好的框架里挣扎求生,像被关进笼子里的宠物一般可笑。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呼出时已经变得坚定,他在这一瞬间做了个决定——他猛地将手伸进外套中,抽出一把沉甸甸的枪对准了夏松寒,食指微扣,第一道火已经被激发,只要再向下按一点,子弹射出就会打烂夏松寒的脑袋。

但心底仍旧有小人在揪扯他的神经,陆谏看起来很镇定,指尖却在微微颤抖,犹豫着要不要扣下扳机,但显然这一瞬的犹豫是错误的。

夏松寒显然受过良好的体育训练,他的反应比陆谏快得多,猛地扑了上来,挡开陆谏举着枪的那只手并迅速在他脸上来了一拳。

陆谏慌乱之中扣下了扳机,子弹飞出打在了房檐上——事实证明陆谏拿到枪后应该先试一试的,但他顾忌枪声太过明显招来警察,所以一次都没有试过——过强的后坐力让他感到猝不及防,枪从手中掉到了地上。

夏松寒见机将枪踢远,扣住陆谏的胳膊来了个过肩摔。

陆谏被甩了出去,天旋地转中,他重重砸在地上半晌缓不过来,夏松寒则趁机拿起了先前掉在地上的枪,嗤笑着在手中掂了掂,接着便将枪口对准了陆谏的脑袋。

“我现在一枪轰了你的脑袋,你的肾就不能为我所用了,所以我不杀你,”枪管缓缓下移,对准了陆谏的小腿。

“你应该能活到到达医院吧,我对你有信心。”夏松寒说着便扣下扳机,陆谏猛地朝旁边一滚,竟真的堪堪躲过,但他知道这只是因为射击距离不适合使用手枪的原因,他爬起来猛地飞扑上前,将夏松寒扑倒在地上。

手枪在两人手中争抢,尘土飞扬,衣着凌乱,表情狰狞,枪在两人手里不知道转了几个来回,但谁都不敢按下扳机,唯恐误伤自己。

“你为什么会选择采访我?”老者问。

李闵愣了一下,斟酌片刻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所有相关的新闻都被删除,他们巴不得没有人记起那场混乱——那场让所有人意识到自己只是一颗可有可无的螺丝钉的混乱。”

“但我觉得不应该,每一件事之所以发生,都有它的意义所在,抹杀不代表没有发生过,至少应该有人记住它,记住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

“所以就算这是篇永远发不出去的采访,你也依旧要前来?”

“是的,”李闵微微颔首,“就算知道它在我有生之年无法发表,我也要记录下来,记录在本子上,让千百年后有幸看到的人知道,在那个粉饰太平的虚伪年代,有这样一件道德沦丧的丑恶事件。”

老者听着李闵的话,露出一个笑容。

“我很钦佩你能在年轻时拥有这样的格局。世界当真太宏大了,人若是困囿于自己眼前这点事,便会被世俗绊住脚,痛苦郁郁一生。你知道吗,我有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蚂蚁,正坐在叶片上抵御风暴,我痛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回过头却发现那只是一场下于初春的朦胧小雨,那片汪洋大海不过是一个小水潭。“

李闵微微叹气,“在历史的汪洋大海里,我们都是坐在叶片上的蚂蚁。”

砰———不知道是谁扣动了扳机,巨大的响声惊动了一群鸟,它们从松林之中飞出,在高空盘旋不下。

陆谏睁着眼,看着灰暗的天空,夏松寒面朝下趴着,两人都一动不动。

有猩红的血液弥漫出来。

-----

第一次尝试无cp,好菜……

最近更新小说

最重要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