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周霁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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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霁峣是早产儿,从婴儿时期起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幸亏黄洁是医护工作者,他们连跑医院都比别人方便,不然寻常人家可真无福消受这个“小活祖宗”。
周世霖很是心疼这个弟弟,那样小的一个宝宝每天折腾来折腾去,不能口述自己的痛苦,只能拼命地放声大哭,好像在用自己唯一会的方式控诉上天施加在他这个小小的身躯上的不公。周世霖看到这张小脸就觉得可怜可爱,恨不得把自己的健康全部换给他。
那时候他还在念小学,每天上学前要看一看熟睡中的弟弟,轻手轻脚摸摸他的小脸小手;放学后第一件事也是洗干净了手,跑去卧室扒着婴儿床的床沿瞧一瞧弟弟,轻轻地拨弄悬在床顶的旋转风铃,在轻盈的叮叮当当声中把手伸过去任他抓握住。
久而久之,周世霖在周霁峣心里的地位日渐拔高,连黄洁和周逢都比不上。他成了周霁峣的“止哭神器”,夫妻俩哄孩子哄得焦头烂额黔驴技穷的时候,只要周世霖现身,把他接过来搂在怀里,周霁峣立刻平静下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睫毛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下一瞬就高兴起来,咿咿呀呀地把小脸埋在哥哥胸口,让周世霖看得整颗心都融化了。
周霁峣生下来体质不好,黄洁一直觉得是自己怀孕的时候太操劳才导致的,因此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她心里还是有一点担心大儿子会怪她偏心,但没想到周世霖比她还要娇惯弟弟。
本来性子就软,在弟弟面前更是处处退让,让周霁峣不到两岁就长成个小魔王。有时候周霁峣闹脾气,黄洁自己都看不下去,要教训教训他,结果周世霖抢先一步迈出来,要什么东西就用攒的零用钱给他买,要哭就哄要玩就随着他玩,偏偏黄洁跟这个过分懂事的大儿子实在生不起来气,最后往往自己憋一肚子火。
在周晓升出生之前,周霁峣就是过着这样的神仙生活,那时的他尚且幼小,虽还不怎么记事,对周世霖的亲近依赖和恃宠而骄却已养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等到他三岁的时候,周晓升出生了,周逢带着兄弟俩去医院看望妈妈和新来的家庭成员。周霁峣太矮了,周世霖就把他抱起来,让他一起近距离瞧一瞧婴儿床上那个皱巴巴的小女孩。
周霁峣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个小东西当真丑陋,小大人似的皱着眉头看了一会,便无趣地转头想跟他哥撒娇。可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他哥没有看他,眼神温柔又专注地看着那个丑东西。
周霁峣平生第一次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他还太小,并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像在有小蚂蚁啃咬似的,浑身不舒服。
他急切地用小手揪住他哥的耳朵,强迫他把脑袋转过来对着自己,声音委屈巴巴又难掩失望:“哥哥,这个就是‘妹妹’吗?”
周世霖哭笑不得,托着他往上颠了颠,温和地说:“是呀,她就是我们的妹妹呀。妹妹是小宝宝,以后哥哥就是你们两个的哥哥了,峣峣是妹妹的哥哥,我们一起照顾妹妹,好不好?”
关于什么是“妹妹”,周霁峣已经听了无数遍解释,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但他对这个空洞的人物没有概念,他又没有见过什么所谓“妹妹”,不明白“妹妹”对他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他有最最喜欢的哥哥,有爸爸妈妈,就够了,“妹妹”又是来做什么的呢?
直到这一刻,这个连很多话都还说不清楚的小孩,突然开窍了一般,乍一瞬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妹妹是来抢哥哥的,自己的哥哥以后再也不是“自己的”哥哥了。
小孩子对占有这件事有着先天的灵敏,在此以前,在周霁峣三年的短暂时间刚刚塑起的心灵世界里,哥哥就是自己的,这就是他的规则,可是妹妹的到来轻而易举地让他对这个世界初步的认知轰然倒塌了。
周霁峣表情呆了一瞬,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天崩地裂一般汹汹袭来,愤怒的、绝望的、抗拒的、撕心裂肺的难过刹那间将他的一口吞没。他发出了尖锐的喊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如躲避洪水猛兽一般,使出浑身的力气推了一把婴儿床。
周霁峣放声大哭。幸好他力气尚小,那带着轱辘的小床只是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墙上,包在厚厚的棉褥里的婴儿只是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并未受伤。但她还是被这突然的打扰惊醒了,跟着周霁峣一同细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在一旁闲聊的周黄夫妻俩和月嫂听到动静,赶忙过来查看。周世霖无措地赶忙退后拉开距离,抱紧周霁峣,周霁峣在他怀里奋力地挣扎,哭声凄厉:“我不要!我不要妹妹!我要回家!哥哥——哥哥带我回家——”
三岁的孩子眼睛里迸射着让人心惊的恨意。
周世霖示意爸妈先去看看妹妹不用过来,自己则连忙抱着周霁峣出了病房,怕他吵到别人,便将他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一边找走廊没人的角落一边轻声地安抚他:“不怕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周霁峣感觉到远离了病房,他紧紧闭着眼,蜷缩在熟悉的怀抱里,耳边也是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声音,让他渐渐平息了下来,从嚎啕大哭转为了压抑的啜泣。他嗓子都哭哑了,全身因为过于激动而被汗水浸透了,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崽,可怜极了。
周世霖心口一刺一刺地疼,却不知弟弟为什么突然这般伤心。周霁峣小脸不肯抬起来,只粘在他的胸前抽噎着小声说:“哥哥……我要回家哥哥……哥哥不许和妹妹玩,哥哥只能和我玩……哥哥只能喜欢我……”
周世霖一愣,反应过来弟弟这样原来是缺乏安全感,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有些无奈地抚摸着怀里的小脑瓜,神色满是宠溺:“峣峣别哭了,哥哥跟你道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你知道哥哥从来不骗你,哥哥最最喜欢峣峣了,不要难过了,好吗?”
周霁峣哭累了,软软地应了一声,在他哥轻轻的拍背中趴在他哥肩膀上慢慢睡着了。
后来,周霁峣在爸妈和他哥面前一如既往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总能如他意,一切都像恢复到了从前的生活。可是他渐渐明白事理,也知道了无论如何哥哥都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了,这是自然法则一般无法改变的事实,从那个小小的生命初诞生于妈妈的腹内起,一且就已尘埃落定。
他们残忍地把他出生至现在一直划分到所有物内的哥哥一刀剜走了,周霁峣幼小脆弱的心流了一地的血。
他知道使尽浑身解数地耍赖哭闹黏人也都不能让时间倒流,但能够继续攫取哥哥的关注,怎么不算一种有效的方法呢?他很聪明,擅用他的眼泪,也清楚说什么样的话做什么样的表情最能让周世霖心软,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玩弄心眼,
跟自己的妹妹开启了长期的勾心斗角,听起来很幼稚可笑,并且无疑是一种畸形的心理,况且他的手段也并不高明。但他不在乎,他只是想死死地捍卫他对哥哥的那点虚无的“拥有权”,他可以不择手段。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心想。
嫉妒填塞在他小小的胸腔里,但他总是在中间留了方寸来装他哥。
周世霖对此一无所知,他觉得弟弟乖巧可爱,别人家的兄弟仇人一样天天打架,他的弟弟这么喜欢他,让他从心里感到幸运而幸福。
其实本来夫妻俩生了周世霖,二胎想要个女儿,“峣峣”这个名字也是两人早早选好的,寓意又好念起来又像小女孩,没想到又怀了一个男孩,但来了便是有缘,两人还是把孩子留了下来,
起全名的时候,两个人仔细想了想,取了和周世霖的“霖”字类似的与雨相关的“霁”字,但是有雨停的意味,霁峣就是刚刚下过雨的山峰,清新而蕴藏着生机,让人听了就感觉一股舒心的凉意拂过。而周霁峣也是人如其名的极为漂亮,夫妻俩看了欣慰自豪,又忍不住有些微的惋惜,心想要是个女孩该有多好。
他们家是三居室,所以他们兄弟俩都有自己的房间,周霁峣两岁多就不和爸妈睡一个房间了,但他每天要人哄睡,只喜欢让他哥哄睡,半夜惊醒看不到人就要哭,周世霖没办法,只好暂时每天睡周霁峣的房间。
等到周晓升出生后,家里的房间不够了,黄洁一拍掌,干脆让周世霖直接搬去和周霁峣睡一个房间好了,反正俩人之前也是一起睡的,房间也够大,周世霖原来那个小一点的卧室就腾出来给周晓升住。
周霁峣的房间换了双人床,书桌柜子也换成了供两个人使用的,周世霖听话地挪了地方,没想到从限时陪睡升级成永久陪睡了。周霁峣倒是表现得很高兴,这个小少爷居然难得屈尊纡贵地动手帮忙干了活,一趟一趟地把周世霖的东西搬过来,每多搬一点就高兴一分,觉得自己占有的哥哥又多了一部分——这可能是周晓升的诞生给他带来的唯一一件好事。
周霁峣把握住这天赐的机会,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同床共枕生活。周霁峣对他哥的生活习惯简直了如指掌,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物,各个柜子里个人物品的摆放布局,在书案前做功课时会不由挺直的脊背,摩挲眉头的左手,还有熟睡时绵长的呼吸节奏。
他最喜欢双手一起抱着周世霖的手臂睡,会偷偷装睡等周世霖睡着后小手向下滑,去捏他的手掌玩他的手指。黑暗中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属于哥哥的体温,这是自己和哥哥独特的亲密无间,这也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刻。
周世霖上初中时周霁峣上幼儿园,两个人早晨的作息不太一样。周霁峣有起床气,被吵醒了要闹脾气,但醒了看不见人也要闹,所以他命令周世霖起床以后要把他叫醒跟他告了别再走——这就是这个不讲理的小祖宗能干出来的事。
也就是周世霖这个软柿子能没下限地迁就他,每天早上虽不忍心,但还是听他的话把他轻轻推醒,硬着头皮顶着他那张要哭不哭的小脸上的怒视跟他道别。
三兄妹的年龄差距微妙得平衡,到周世霖升高中的时候,周霁峣开始上小学,周晓升上幼儿园,三个孩子都进了学校,着实让黄洁和周逢松了口气。周世霖起得太早,为了不打扰周霁峣休息就坚持不再提供“告别服务”了,到晚上放学回家也早就过了周霁峣该入睡的时间。
但周霁峣怎么能接受一天都见不着他哥人。他一开始不愿意早睡,犟种一个,黄女士百般哄劝,被他砰得一声拒之门外,一定要熬到周世霖回家。叫一起下班回家的周逢见了都乐得调侃:“我天天都这么晚下班回来,也没见你小兔崽子这么眼巴巴等我,你是不是有点太偏心你哥了。”
周霁峣困得眼睛红红的,当真对得起小兔崽子的称谓。他板着脸,不想跟他爸说话,一头扎在他哥的腰上,藏着不肯起来。
周世霖无奈,赶忙把人哄上了床铺,耐心劝他要早早睡觉,将来才能长得高。周霁峣揪着他哥的衣服,耷拉着耳朵,在他哥胸口蹭蹭,说哥哥那你要抱着我睡,每天都要。
周世霖捏捏他的耳垂笑着说好,但是峣峣不嫌热吗?周霁峣摇摇头,哼哼两声说哥哥不许偷懒,我睡着了也知道你抱没抱。
周霁峣当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他想这么说,以后要是可以抓到哥哥没照做还可以提别的要求,反正哥哥怎样都会答应的。
过了一个多月,一次周霁峣起夜,迷迷糊糊还没睁眼,却先嗅到了距离自己很近的熟悉的味道。他睫毛轻颤,慢慢地眨眨眼睛,渐渐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蜷在哥哥怀里,哥哥的手臂将自己圈在中间,哥哥的胸膛只距离自己的脸两三厘米——难怪可以闻到洗衣液的清香掺杂了若有若无的一丝汗水,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小脸红扑扑的,心里的小人在快乐地蹦跶,没想到哥哥真的说到做到。即使白天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间,到了晚上回到这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小小的卧房,他们也可以像两个抱团群暖的小动物一样,摒除外界的一切相拥而眠。
他自由而安全地蜗居在这里,被他熟悉的周世霖的气息围绕,仿佛哥哥连他的梦也一并呵护了,每天都是好梦。
周霁峣很满意,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凑上去,亲了亲周世霖的胸口。
至于后来周世霖醒了发现自己胸前那个尴尬的地方多了一片水渍,在此不再多说。
周世霖高考稳定发挥,和平时模拟大差不差。看了几所分数线相差不多的学校后,周逢鼓励他说可以考虑去远一点的城市去看看,但黄洁听了马上不赞同地狠掐了他一把,拽着周世霖劝他还是离家近一些好,本市的这所学校就很不错啊,将来找工作也可以留在这里,本地人有很大优势的。
他们市虽不算一线城市,也是个二线了,生活节奏压力不如一线大,还能过得很滋润,就在这里扎根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但周世霖私心还是悄悄地偏向周逢的那句“去外面看看”,他想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可以无忧无虑地、不用为生计而发愁的日子就只剩下这短短四年了,他能不能自私一回,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去过一过自己的“青春的结尾”呢?
周世霖的心里犹犹豫豫地窜起了一个憧憬的小火苗,温暖又雀跃。但他看着周逢和黄洁拌嘴,没有开口。他总是习惯了听话,即使已经从小少年长到身形挺拔结实,掩饰不住青春勃发的力量感,也安安静静温温顺顺地收敛着自己的锋芒,整个人圆润得没有一丝棱角。
第一个进来打岔的是周晓升,她本来在自己的房间用平板看动画片,周霁峣被同小区的同学约去了家里一起写作业,剩下三口子在客厅支了笔记本商量正事。
周晓升已经是个六岁多的小姑娘了,和她二哥一样长得更像爸爸,五官十分精致漂亮,但眼睛更像妈妈,灵动又神采奕奕,看着活泼可爱着实惹人喜欢。周家三兄妹只有周世霖长得更像妈妈,而周霁峣和周晓升两人属于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亲兄妹的相似,这也是周霁峣更加厌烦周晓升的原因——周晓升一长开了,他在哥哥面前装可怜的这张脸也不是独一份了。
周晓升出来去厨房冰箱拿饮料,本不关心爸爸妈妈和大哥在做什么,反正又不会让她一个小孩子跟着掺和,不如不去讨嫌。结果听到黄洁和周逢在争论周世霖的去处,她惊讶地眨眨眼睛,急忙跑到周世霖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挤着他坐,仰着头问他:“大哥,你要走吗?去很远的地方吗?”
周世霖摸了摸耳朵,有点局促地说:“也不是,还没决定呢。”
“为什么啊?非去不可吗?”
“去去去,听话,去看动画片,别在这跟你哥捣乱。”黄洁咋舌一声,匆忙地摆摆手轰她回房间,“拿几个水果吃,妈刚洗的草莓,少喝点饮料,拿了这一瓶今天可不许再拿了啊。”
周晓升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小手一伸直接把整盘草莓端走,噔噔噔跑回了屋。
“干嘛这么赶人家,人家也是关心她大哥。”周逢笑着,一只手揽着周世霖的肩膀拍了拍,半开玩笑半感慨道:“你看这俩小孩估计都不愿意你走,不好办了啊儿子。”
“我早就说了还是留本地好啊。”黄洁语带埋怨地说,“哎呀正好峣峣回来了,峣峣你来——”
九岁的周霁峣背着书包,穿着一身简单的短袖短裤和运动鞋,写完作业后跟几个同学在小区楼下玩了会球,小脸透着一层粉红,呼吸稍稍急促,出了一身汗。见黄洁冲他招手,他眉头微微一跳,一边蹲下换鞋一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干嘛?”
“妈问你,你觉得你哥要是到我们去年放暑假时候旅游去的那个地方,去那上大学怎么样啊?还记得吗?就是那个,我们坐了好长时间飞机,还住了两天少数民族特色建筑的那个……要是你哥去了,就可能得好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你同意吗?”
“不过那边空气多好啊,美食也多景点也多,到时候哥哥去了先给我们打探路线,有时间我们可以一家子一起去看哥哥,让他带我们在那玩玩,不也挺好吗?”周逢也在旁边诱导。
周霁峣站在玄关,听着听着脸色就肉眼可见的渐渐难看起来。他黑着一张小脸,恶狠狠地斜了他哥一眼,还没等周世霖一脸尴尬地开口,就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再不看客厅里的三人,气势汹汹大步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哐得甩上了门。
“你看看这孩子,脾气越长越大了。”黄洁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这两兄妹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果然一胎省的心都会在二胎三胎找回来。”
周逢也看得哭笑不得,无奈笑道:“其实峣峣和升升平时也很乖了,只是事情别关系到他们大哥,不然就要像两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周世霖欲言又止,虽然周霁峣小旋风一样从他们眼前一卷而过,但他也看到了周霁峣开始变红的眼圈,他太了解周霁峣的表情了——这是又要哭了。周世霖心软又难受,微微垂下了眼。
周逢长叹一口气,温和地看向大儿子,问他:“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自己考虑考虑吧,做好决定就跟我们说。”
周世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定了定神,抬头平静地看向父母:“……没事,我已经考虑好了,就听我妈的吧,留本地也挺好的。学校离家也近,我周末有时间还可以倒公交地铁回来。”
“你看,我就说嘛。”黄洁高兴得整个眉头都舒展了开,她搡了一把周逢:“去,你做晚饭,多炒几个菜。哎算了,要不出去吃吧,庆祝一下我儿子人生第一个大坎顺利通过……”
周世霖也跟着笑起来,起身舒展了下身体,抱着电脑回了房间——这里还有一个小可怜在等他。
周霁峣趴在床上打游戏,半张脸埋在软软的抱枕里,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渍。周世霖进来他头也没抬,也不说话,自己一个人霸占着大床。周世霖把电脑放下,轻轻坐在他旁边,拍了一下他的屁股:“生气了?怎么不和哥哥说话。”
“……”周霁峣心里只想狠狠咬周世霖一口,但他假装矜持,努着嘴,翻个身背对着他哥,瓮声瓮气地说:“我哪有资格生气,你想走就走吧。”
周世霖让他逗笑了,揉揉他的脑袋瓜:“我没有要走啊,已经决定好了,不去了,在家里这边上。”
周霁峣其实在门内听的一清二楚,他装模作样地打游戏,实际上耳朵竖得老高,他只是想借机多让他哥哄哄自己。“但是你犹豫了啊,说明你就是想去!”周霁峣把游戏机一丢,跪坐起来,抓起抱枕摔到他哥怀里,呲牙的小猫一样:“你怎么能犹豫呢?你一点也不在乎我吗?你不想我吗?”
周霁峣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知道他不但自己很自私,还要更过分地要求哥哥妥协退让做一个献祭自己全部的圣人,他真是一个很坏的坏蛋。可是他忍不住,他忍不住去试探周世霖在他面前到底能够忍耐到什么程度,好像他放肆地前进一步,再一步,他哥就会温吞地退后一步,再一步,周霁峣至今也没有摸到周世霖的底线在哪里。
他心想:要是有一天……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呢?
九岁的周霁峣并不知道“无法挽回的事”是怎样的事,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去想象那是很糟糕的、很暴力的、很不容辩驳的,可是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心里也没有很忐忑——仿佛哥哥会原谅他已经是他的世界的又一条规则,是隽永的真理——他有恃无恐。
周世霖一如既往,把他拉到身边,用指节轻柔地去擦他的泪渍:“我当然是太舍不得你们所以不想走呀,这样你们遇到什么事,哥哥就可以像超人一样很快地赶回来。哥哥没有犹豫,哥哥在逗你们,对不起。哥哥也没想到峣峣这么在乎哥哥,哥哥很高兴。”
周霁峣偏过头愤愤地咬了他哥的手一口,慢慢平息了下来。
周世霖笑着呼噜了一把他的脑门:“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身上都是汗多难受。爸妈说晚上出去吃大餐,想一想有什么想吃的。”他假装嗅了嗅周霁峣的衣服:“都是汗味,你好臭。”
周霁峣又炸了毛:“我哪有!我才不臭!不许你嫌弃我!”说罢扑到周世霖身上,兄弟两个笑闹起来。
周霁峣窝在他哥怀里,祈求又贪心地想,哥哥真好啊,能不能再爱他一点,再一点,再一点……
过了两个月短暂的幸福时光,周霁峣又迎来了和他哥分别的日子——周世霖开学了。
周世霖的大学是他们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是排的上名次的。不过主校区和分校区都不在他们家所在区,驱车都要一个多小时,坐公共交通来回就更久了,周世霖能做到每周回一趟家都已不易,最重要的是——周霁峣从记事起就和周世霖一起睡的生活算是要彻底结束了。
临近周世霖报道的几天,周霁峣变本加厉地粘他,睡觉的时候干脆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再小的孩子也是个人,多少有点分量,周世霖总是睡着睡着就感觉胸口一闷,被压醒了,但他迷迷糊糊感觉到那个小小的发顶乱翘的短发柔软地扫着自己下巴,就不忍心把他挪下去了。
周世霖去报道的当天,全家一起驱车去送他。
周晓升虽然也舍不得大哥,但周世霖上高中的时候她正是个觉多的幼儿园宝宝,跟她大哥的作息更搭不上边了,一周也见不了两面,所以她比周霁峣更习惯大哥不在的生活,这次跟来也是好奇大于难过,东跑跑西转转,还要拉着她大哥问东问西。
周晓升和周世霖走在最前边,黄洁和周逢在后面举着相机拍拍花草又拍拍建筑,周霁峣走在中间。他已经过了年龄,在外面不好意思再被周世霖牵着手,本来心情就郁闷,盯着周晓升扒着他哥的小手就更烦躁了,一个人跟在后面黑着脸生闷气。
周世霖分身乏术,在两个小崽同时在场的时候陪着一个就没办法陪另一个。他把妹妹哄高兴了,等她跑去跟爸妈抢相机了,才得以抽身。
他走到周霁峣身边,捏捏他的脸蛋:“别不高兴了,哥哥搬出来以后,整张大床都是你的了,想怎么睡怎么睡,好不好?”
“你还说!还说!”周霁峣推开他的手,委屈又愤愤地说。
周世霖摸了摸脑后,想笑但憋住了,弯下身眼带笑意地跟他平视,耐心道:“好了不说了。本来就是峣峣的房间,但峣峣一直跟哥哥分享,说明峣峣喜欢哥哥,对哥哥好,是不是?”
“我们峣峣这么乖,一个人睡也没问题,但是哥哥没有峣峣陪着,可能会不习惯的。所以峣峣要是担心哥哥,可以给我打电话,好吗?”周世霖蹭了蹭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不擅长撒谎,但是他的腼腆反而让他的话多了两分信意。
周世霖拿他当三岁小孩哄,周霁峣自然是不信的,但是他对周世霖的话很受用,他从一开始想听的也无非就是他哥绞尽脑汁想来安抚他的话。
他翘着尾巴,假装矜持地点了点头说好吧。
周世霖当天晚上就收到了周霁峣的电话,幸好室友都还没休息,要么打游戏要么看球赛,周世霖自己走到外面阳台接了电话。
“峣峣。”周世霖低沉温和的嗓音从电话的对面传来,周霁峣缩在被子紧紧贴着手机,仿佛哥哥如往常一样就睡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耳边唤出的这声亲昵的小名。
“……明天就开学了,睡不着吗?要不要哥哥给你念故事听?”
周世霖自然是在打趣周霁峣,上了小学以后弟弟就不听故事了,他只是想让周霁峣轻松一点,开心一点。
“不要。”周霁峣瘪着嘴,他哥又拿他当小孩子了,他现在不想听这些。
听着周世霖浅浅的笑声,夹杂着夏夜聒噪的蝉鸣,周霁峣能够在脑海里勾勒出周世霖倚靠在阳台栏杆的样子,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放松地搭在杆上,偶尔扇动赶一赶蚊子,阵阵带着热气的小风拂面而来,他额头浮出一层薄汗,神色却耐心而平和,静静地等着周霁峣的倾诉——他哥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这样。
周霁峣蜷在被子里闷闷地说:“哥哥,我想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娇气,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周世霖听着弟弟直白又失落的话,心里酸酸软软的,他沉默了一下,措了一下辞,而后慢慢地开口:“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想念一个人只是说明你是一个非常喜欢对方、非常在乎对方的人,说明你是一个很有爱的小朋友,和男子汉没有关系的,男生和女生都可以想念啊。”
“哥哥也很想你,也很想爸爸妈妈和妹妹,但是有的时候为了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只能分开,哥哥现在是大人了,峣峣也长大了,我们都要习惯不能天天在一起的生活。”周世霖其实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一次说这么多的话,又怕词不达意安慰不到周霁峣,只能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等到哥……等到峣峣以后上了大学,有了工作,像爸爸妈妈那样结婚了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宝宝,就不会想和哥哥每天住在一起了。”
周霁峣本来听得认真,结果周世霖后面的话让他一下子垮了脸。真是好哥哥,自己不爱听什么就说什么,气得他更精神了,这下别想再睡了。
“挂了。”周霁峣冷着语气,周世霖还没反应过来,通话就被恶狠狠地掐断了。
周霁峣一扔手机,皱着眉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生气地在床铺上乱蹬腿。
什么峣峣上大学工作结婚,哥哥想说的其实是自己吧,其实哥哥是想暗示他哥哥以后要一个人逍遥快活了,让他别老缠着自己,自己都快烦透他了。
周世霖是全世界最坏的人。
周霁峣在心里咬了他哥一百零八口,他一字一顿地想,他一定要死死地、死死地扒着周世霖,周世霖这辈子别想甩开他……
他一定……有办法。
他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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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还有一些想写的但是懒,所以或许可能没有后续了。。。算了本来也只是想自娱自乐写个猫弟强健狗哥的车啦,开完已养胃。。。没有文笔,不要骂我啊因为我只会给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