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六岁叶不换跃进了那间屋子之后,他就成了封吾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一道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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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自从半年前叶不换从不空关脱身,封吾没有哪一天不在留意“观风”的下落的。他一边寻找蛛丝马迹,一边又在回忆对方被扣在不空关时说过的话。
如叶不换这样的人,话语里常有机锋。他回忆得多了,有时甚至能模仿出对方说话时的语气……
但封吾不曾听过叶不换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像是在鼓励,又像在试探,如果不是现下的情况让封吾很明白对方根本没有有求于他的可能,他几乎要以为叶不换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已经习惯了对方随时随地给他挖个坑,并做好了绷紧后背绕坑而行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次叶不换选择打了个直拳。一个问题,几乎像是当头棒喝,问得封吾也陷入了茫然。
……他也分不清为什么会一直留意叶不换的下落。不仅是今年,更是过去的四年间。
或许只是当初不甘的一个念头,也或许是少年的慕强心作祟,自十六岁叶不换跃进了那间屋子之后,他就成了封吾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一道影子。
见他久久不回答,叶不换挑起眉,挪过灯笼照了照小傻子,见对方伸手挡了下才道:“这个问题很难答?”
“……”封吾莫名感觉耳根发热,随口扯了个借口,“是啊,我记挂着那几吊钱。”
当初“救”了叶不换后,因为看对方伤势过重,加上那几日物资队遇见了点麻烦,少年封吾便趁机到镇上采买了些药物给他煎着喝。药方当然是叶不换给他的,险些花光少年封吾身上的盘缠。
叶不换听罢,似乎愣怔了数息,反问了一句:“我不是留了块玉佩,你没当掉?”
封吾:“……?”
叶不换走后确实有留下一块玉佩,可当时的封吾骤然发现叶不换不告而别,心头气焰正盛,压根没发现。最后还是物资队和他相熟的一个小伙看见了,提醒了他一声。
玉佩常被当成信物,小傻子十六岁的时候以为叶不换日后会凭借着玉佩和他相认……完全就没有把这玉佩当掉换盘缠的念头。
直到四年后的今日,由叶不换亲口说出的这句话,直接照封吾后脑来了一下,原本耳根的那点热意瞬间爬满了脖子,他咬着牙道:“当时跟着物资队赶路,没时间。”
叶不换听出了他的咬牙切齿,福至心灵似的,笑着问:“难道你以为我以后会回来报恩?”
封吾:“……哪敢妄想。”
要是他当初知道叶不换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一人,他拿到玉佩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当铺!
至于为什么会觉得叶不换还会和他相认……这大概就只是一个初入江湖毫无经验的菜鸟的妄想了。
叶不换还在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好笑,这人笑起来没完似的,开始还是低低的笑,后来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封吾不忍卒视,干脆爬起身跑了。
没走出几步,又风卷残云似的往回走,从叶不换手里夺过那坛酒,仰头就往嘴里灌。
酒液有一大半洒了出来,贡献给了封吾的衣襟。叶不换嗅着酒气,可惜道:“佳酿难得。”
封吾灌完了,把酒坛往旁边一搁:“赔你就是。”
“狠话”放完,封吾自顾自往屋里走,没多久就没了声息,只留下来些许酒香氤氲在夜里,叶不换还坐在原地,借着酒气品尝着某人的气急败坏。
末了他起身,忽然觉得这感觉还不错。
可惜他没能接着“尝”到。
次日一大早,叶不换就发现封吾人不见了,倒是桌上搁着枚颇为眼熟的玉佩。他走过去一瞧,不正是昨天提起的那枚玉佩么?
叶不换拾起玉佩,放手里盘了几个来回,又想起昨晚小傻子的反应,嘴角不禁勾了勾。
然而半个时辰后,一封信破坏了他堪称平静的心境。
这信是横空出现在院里的,等叶不换拆了信,看到信末的钤印后,更是冷笑了一声。
不过片刻后,叶不换便平静下来,他点燃了烛火,将信凑近,火舌很快舔舐上了纸页,双斧印记于火光中一闪。
又过一个时辰,万岭寨的后山里飞出了一只灰鸽。
鸟禽振翅的影子落在了一个人眼里。
封吾坐在地上,仰头望着那道影子,旁边有喽啰见他那模样,靠近挠了他一下,笑嘻嘻问:“看什么呢?”
封吾被挠了也没动气,只是抬手指了指天,那喽啰跟着他手指所向看了眼,脸色就变了,立刻警告他:“那是小山居的鸽子,你可别瞎打什么主意。”
小山居是万岭寨主给大佛的那处院子起的名,这个封吾之前就知道。也因为上次那次冲突叶不换直接把他领回去后,这些喽啰对眼前的哑巴一直又敬又怕。
哑巴本人却毫无背靠大树的觉悟,还是照样出来跟这群小喽啰混在一起,顶多是寨主有事要他帮忙传话才会回去一趟,成了万岭寨一个新近的传奇。
“传奇”朝着小喽啰比划,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隐约是个“鸽”的响。小喽啰眉目紧锁,连猜带蒙,试探问道:“你想问鸽子往哪去?”
封吾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小喽啰就“嗨”了一声:“那我们咋知道!这方向,去孤山集还是白帝城都有可能啊。”
这答案也不出意料,封吾不再坚持,继续扮演哑巴的角色。只是在夜深时分,封吾换了装束,避开了哨岗,自万岭寨摸了出来,摇身一变就成了个猎户。
猎户穿过夜幕,摸到了山中的一座小茶棚。夜已深得很了,那茶棚里竟还有人,听到动静,此人抬起头,斗笠下的眼中似有利光一闪。
猎户往前,在茶桌上叩了叩,是一段说不清规律的响,而后才低声道:“夜深雪重。”
斗笠动了动,回道:“风雪归人。”
封吾从怀里摸出封信,递了过去,又问:“什么动静。”
斗笠人收了信,手指沾了随身携带的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宁”字。
封吾眉头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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