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章
-----正文-----
过去三年里,贺松青曾换过数任心理医生。
有接触过贺松青的业内人士,曾一致表明他的病情危重,已经抵达地狱级难度。
富人阶层的医疗资源时常互通有无,像心理隐疾成为同僚间,争相讨论的谈资的情况已屡见不鲜。
久而久之,有关贺松青难搞的消息不胫而走,就更没人愿意接手他这块烫手山芋。
造成如今的局面,最大的阻碍要归咎在贺松青身上。他委实不能当着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把自己遭遇过的屈辱与苦难全部和盘托出。
或许是因为父母的背叛、弟弟的惨死以及段小町的离开,相继加剧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反感和抵触,丧失对所有人的信任。
贺松青恨透了坐在窗明几净的诊室内,历任医生假仁假义地规劝自己,要敢于直面内心恐惧时道貌岸然的嘴脸和千篇一律的术语。
长期的梦魇和压抑令他几近崩溃,不得不去通过极端的自残行为,来发泄消极堕落的情绪,因为无法接受这样毫无尊严地活下去,只能一味地寻求医生治疗。
最后一任医生勉强算深明大义,从贺松青的抗拒,看出他当前的窘迫,善解人意地提醒道:“贺先生,恕我直言,假若您还是不肯接受治疗,为什么不另辟蹊径,想办法自救呢?或许能从有亲密关系的人群入手,尝试倾诉的方式,来缓解压力。
并且您自己也清楚,若想求助于我们这些作壁上观的陌生人,就要产生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告知我们事情全貌,随后根据您的真实情况,制定合理妥帖的治疗方案。
连这最简单的几步您都拒绝,又何谈对症下药呢?像您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早就想到应对的方法,现如今迟迟没有实施,只不过是因为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不是吗?”
“你倒是与众不同。”
贺松青终于开口,大胆地提出猜想:“你说,用怜悯能换取一个人百分之百的真心吗?我要是不经意展露自己的伤口,却不哭诉,装作隐忍的样子,那个人会因为泛滥的同情心,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医生思虑几许,虽觉这个做法实在不妥,但深知贺松青,并非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而是向他确认方法的可行性,便没有多管闲事,只说:“您不妨试试,如果这是您目前想到的疗愈伤痛的最好途径。”
得到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认可后,蓄谋已久的贺松青开始布局,频繁在段小町面前,刻意坦露自己的伤口,为后来的计划造势,又在段小町试图寻求答案时刻意回避,借助别的意外和琐事转移视线。
他无时无刻都在期盼段小町能够亲口质问自己,那三年间他面临的所有遭遇。
现阶段,没有比这更让他兴奋的事情了。
因此在段小町问出那句“你为什么不试试把那三年间发生的事情亲口和我说说呢?”之后。
贺松青立马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雀跃,他没有把得意明目张胆地挂在脸上,故作可怜,苦大仇深地说:“几天前,你不是擅自把我身体上的伤痕看完了吗?那就是最直观的证明,最能揭露那三年,我到底遭遇了什么。”
“除此之外,小町,你还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也只会告诉你一个人。”
贺松青抚摸段小町的脸颊,万般爱怜地注视着,这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人。
一想到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段小町的心情就无比沉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令他胸闷如窒,“瞿鲁山曾经和我提过,你是被你父亲亲手送进戒同所的,贺松青,我只是气不过,难以理解,即便他是你的父亲,即便你是个同性恋,他也没有权利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把你送进那样一个人间炼狱里。”
一抹沉痛掠过段小町的脸,含糊不清地说道:“我……我知道戒同所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场所,也了解过他们荒唐的管理机制和治疗方案,总之那不是一个人该待的地方,你父亲再怎么样也不能……也不能……”
不能把你送进那种地方。
接下来的话像困顿的石头,卡在旱地般干燥的喉咙,艰涩难吐,段小町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快要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没法再说下去了,用双手蒙住自己的脸上的哀色。
贺松青却比任何时刻都冷静,温柔地解开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安抚道:“所以他不配当任何人的父亲,只是一个禽兽。”
“我在他的阴影下长大,我最了解像他这样的人,最看重的就是家族名望、权利以及社会地位,我就是在这样严苛的规训下长大的。所以我也知道,我身上必然是有一部分与他高度吻合的。”
贺松青轻柔地吻段小町湿润的眼睫毛,愧疚地说:“而我就是用那一部分伤害的你。”
“当然,我也不能顺理成章把所有过错全部揽在他身上,毕竟我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有很多个体和部分组成。曾经对你造成的伤害,我供认不讳。”
段小町拾起贺松青的手腕,翻出衣袖,查看那些伤痕,问道:“你在戒同所受伤之后,有没有……”
贺松青知道他难以启齿的问题是什么,直白地揭露:“有过,在戒同所的时候,他们逼我戒掉你,去喜欢色情片里的女人,殴打、绝食、电击、催眠,无所不用其极。”
“贺松青……”段小町如鲠在喉,他根本不能想象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夹缝生存的贺松青会是何种惨状。
贺松青提起这些骇人听闻的字眼时,故作轻松,丝毫不遮掩仇痛之色:“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做法,从本质上就错了,他们误以为我喜欢的是男人,而不是只喜欢你,要戒掉的是同性恋的身份,而不是舍弃对你的爱意。”
“在那里苦苦挣扎,最终被释放的人,戒掉的只有欲望。小町,我是相对那批人来说,较为幸运的,我趁着他们在集体宿舍上宣教课,跑到治疗的楼宇里放了一把火,那栋楼里空无一人,熊熊燃烧的火把戒同所的场所、设备、教务资料全部烧光了。”
段小町一惊,联想到三年前尾随自己的男人曾亲口提过,有一个疯子把戒同所烧了,他才能因祸得福趁乱跑出来。
那个疯子就是贺松青。
“是你……”段小町无比震惊。“怎么会是你呢。”
贺松青像是突然陷入一种登峰造极的欣喜癫狂之中,阴郁地说:“小町,听完这些,你要是对我感到恐惧,实在接受不了,我可以放你离开,权当从头到尾没有遇见过你。”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而我不可能永远把你栓在我身边,既然知道你迟早会离开,我还不如趁早放手。”
段小町一惊,无措地拽住贺松青的手,他承认,贺松青用自己的惨痛经历征得了自己的怜悯与爱。
贺松青爱他至此,他也同样放不开贺松青,两个人尚且达不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现在伤口还疼吗?”段小町用拇指轻按在几处厚重的伤疤上,低头吻了又吻。
“不疼了。”贺松青眼神一恸,段小町的回应已经超出他的预期。
段小町反问:“我现在说要走,就真的让我走?”
贺松青立即露出落寞的神色,被段小町尽收眼底。
“那我现在正式告诉你,即使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
贺松青心中的巨石下落,问道:“为什么?”
段小町坚定地看向贺松青:“因为我都想给我们两个人各自一个机会,从今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不再受不值得的人牵绊,而你,请你珍视好自己,也请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
段小町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无比撼动着贺松青绝处逢生的心,他如偿所愿地拥住段小町,感激涕零地说:“小町,如果这是你所期盼的未来,那我愿意给你。”
几日的阴雨连绵,造就一坐城市浩荡的阴霾。
贺松青黑沉的西装上沾了雨水,他没有理会,把一束淡黄色的雏菊,置于贺松霖干净整洁的墓前,静默伫立在雨幕中良久,才挪动脚步,去往贺雁鸣的墓碑。
贺雁鸣被安葬在较为偏僻的墓区,萧条的环境倒与他最后的惨淡结局相衬。
此次前来,贺松青不为奚落,手上戴着段小町亲自为他佩戴的戒指,只为炫耀。
一阵刺骨的寒风吹过,携来一片破败的枯叶,黏连在贺松青的鞋尖。
看到镌刻在墓碑上,灼目的“贺雁鸣”三字,贺松青的眼神充满轻蔑,娓娓道来:“前不久母亲名下的纺织企业倒闭了,她随之变卖房产,下定决心要去美国生活,临行前,她曾问过我,您的死是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当时我只说了一句话,她就不敢再继续问下去了。转头就声泪俱下地承认,她对您,没有爱,纯粹把您当作一个敛财的工具。”
“您猜猜,我当时和她说了什么话,才会让她畏惧至此。”
贺松青此时放低声量,细密紧致的雨声中,无人听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
“您从一开始就算错了。真正孤身一人的从来不是我,是您。”
贺松青最后丢下这句话,当做与亡故父亲死离的诀别。
又是几个月过去,就读于县重点高中的段小荣,如愿收到来自潞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洗尽铅华的段小町得知这个好消息后,把功臣段小荣,单独接来潞城玩了几天。
段世昌夫妇中途有联系过他,语气中有批判、奚落以及炫耀,字字句句都在苛责段小町的不是。
然而段小町未卜先知,已经猜到他们会借机数落自己,因此他未受影响,承诺会好好照顾段小荣,额外又提醒,往后自己仍旧会尽到儿子和兄长的义务,但只承担段小荣到大学毕业的费用,不再往家中寄钱。
段世昌夫妇不依不饶,继续要骂他,段小町当机立断,直接挂断电话,还自己一片清静。
段小荣去大学报到的那天,是贺松青亲自开车送他们去的。
事后段小荣一脸八卦之相,曾旁敲侧击地问他:“这就是我的姐夫吗?”
段小町瞬间羞红的脸,让机智的段小荣迅速迅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攀上了一条无可比拟的大腿,此后每每遇见贺松青,他都嬉皮笑脸地看向自己面红耳赤的哥哥。
段小町和贺松青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大学里,有个别路人会小声讨论,贺松青卓尔不群的穿着与相貌,以及与身旁低人一等、穷酸土气的段小町的关系。
后知后觉的段小町还没细听,贺松青就拉住他的手,说:“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一个小时后,段小町被带到一片熟悉又陌生的小区。小区的绿化面积覆盖率高,设施齐全,光线充足,通往出口的道路宽敞明亮,周边还有各式各样的商铺。
该说不说,在这居住的人,所拥有的生活品质必然很高,是囊中羞涩的段小町,这辈子怎么努力也无法实现的水准。
司空见惯的贺松青自顾自地说:“还认得这个地方吗?这是你曾经住过的小区。”
段小町大为震惊,目不暇接地四处打量,还是不敢相信这是三年前,那个水泄不通、环境险恶的居所。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三年前我着手市里面的项目,负责建设潞城新经济开发区,你的小区正好在划分范围之内。小町,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想和你在一起生活了。而且今年喜荣的公司总部迁移到这附近,以后我可以不用起早上班了。”
他们一面畅意聊着,一面来到段小町从前租借过,如今被翻修扩建的房子。
打开门后,里头的陈设与布局和从前大不相同,造价昂贵,家具精美,优点数不胜数。
“这层楼被我买下来了,小荣节假日要来住,就让他单独住对面。”贺松青云淡风轻地回道,这点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如果不是怕吓到段小町,买下整栋大楼也未尝不可。
仍处在巨大震撼中的段小町,没想到他连这个细节都顾全到了,而这本不该是他会考虑的事。
段小町很快猜到贺松青这样安排的用意,吞吞吐吐地说:“白日宣淫、夜夜笙歌不利于身体健康……我有手有脚,小荣的住所我自己会安排妥当,现在你太破费了,我要是接受了,我今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
“那还不简单。”贺松青早有应对,黑漆漆的眼神压下来,威胁段小町道:“段小町,你用身体偿还我不就好了。”
“这三年里,除了修缮到竣工这段时期,我久不久就来到这里,靠着你残留的生活气息聊以自慰。”
“段小町,你根本不知道,我想你想到什么程度。”
懵懂无知的段小町,没有余地地后退,情欲像潮水淹没了他。
以至于最后被猎手贺松青,用拖拽的领带捆住双手,缚在新床上热吻。
没人知道他们最后做了多少次。
反正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下来,段小町是筋疲力尽,累瘫了,而贺松青则神采奕奕,更俱颜色。
破晓时分,他们赤身裸体地相拥而眠,仿佛上一个世纪发生的事已经离得很远,美好的未来就在今日、明日、后日,亦或者数以千计的平凡日子里遽然诞生。
到那时候,贺松青和段小町应该就不用畏惧世俗的眼光,携手并肩地走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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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完结。
一篇一万字的短篇扩写成十万了,我也是服了我自己,而且还没有大纲。😅
当然也很高兴能以这样的篇幅呈现给亲爱的你们。🌚🌚🌚🌚🌚
趁着今天有时间,这章一气呵成就写完了。
写太繁琐不符合我当前的风格,贺总有一部分的阴暗面我都没有详写,就是为难小町要在以后漫长的性生活中察觉了🌚
后面先休息一下下,其实我工作也挺忙的,每天都是有手就抽空写完一章。
很感激大家陪我走到这,故事先告一段落了,番外我再斟酌斟酌,看能写什么吧。
ps:写完这本文我就爆马甲,其实我就是个业余破写文的,没什么文笔,有几本小说可能也是写得不尽如人意,大伙儿愿意去看就看看吧🌚
好想写两对骨科的故事,典狱长和罪犯,前世贪腐局长重生遇到从前与自己处处为敌的清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