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裸睡啊,”他拍拍胯,“这条脱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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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寅柯在睡过去前总算是迷迷糊糊报出一个地址,离这里挺远,是要跨小半个城的郊区。不过N中在市中心,跑这么远喝酒倒也情有可原。
杜彧推推他耷拉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他往哪儿推脑袋就往哪儿偏,一晃一晃的,看起来是醉得不轻,杜彧都怕他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吐在自己身上。
他叹口气,做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即便是个瘟神他也认了。
好不容易把醉鬼塞进车里,杜彧也跟着委身坐了进去。
果然每次遇到这个人都只剩麻烦,打个车还要花那么多钱,出于情份还不能让他还回来。
他气得把窗户开到最大,任凭狂风啪啪拍打陆寅柯的臭脸。
“这小区不便宜啊,你俩合租一个月可要花不少钱吧?”司机看着金澄澄的门牌由衷感叹道。
杜彧勉强笑了一下也懒得解释,低头礼貌道了谢就一脚跨出车门,绕到另一侧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拖油瓶费力拽了出去。
汽车绝尘而去,杜彧终于收回视线看向面前三个豪华拱门和旁边正在四处溅水的雕花喷泉。他抽抽鼻子,满溢的都是资本的腐朽气息。
“你好,我送同学回家,请帮我开下门。”杜彧敲敲门卫的玻璃窗。
“请证明他是本小区的住户,我们不能随便帮人开门的。”门口保安公式化地回答道。
高档小区的住户可能因为住宅安全指数高而多生包容,而非住户的杜彧只觉得屁事多。
他只好抽出一只手去拍陆寅柯的裤子口袋,果然感受到一个鼓囊囊的硬物件,他把手伸进去,掏出一把钥匙。
保安看到钥匙扣上挂着的蓝色小圆环,立刻就把门打开了,还毕恭毕敬说了个“请”。
杜彧点头致谢就往里走,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再次折回去问刚坐下的保安兄弟。
“请问十一栋怎么走?”
保安小哥站起来手臂一挥,正准备伸出食指给他指路,却突然又收了回去。
“这样,我找个人来帮你吧?我看你挺不方便的。”
“谢谢……”杜彧对着把陆寅柯搬回家的保安大叔道谢。
“小事,帮助户主是我们的职责,”大叔把陆寅柯放倒在沙发上,“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喝成这样不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吗?一点都不知道节制。”
“是啊是啊,谢谢谢谢。”杜彧点头应和,他感觉自己今天似乎一直都在道谢了。
送走保安后杜彧抵着门少见地犯起了愁,眼下该怎么办?
瞄了眼钟,将近十一点。现在回去肯定打扰杜悠睡觉,小姑娘明天还要上课。
可自己也不能贸然住在别人家啊,更何况对象是这个陆寅柯。
杜彧屈起手指,烦躁地用指甲刮起耳垂侧方贴近脸处的一颗小痣,这是他的惯性动作。
他跟这人明明一点都不熟,但不知为何对方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闯进他的生活,打乱他的计划。难道是因为撞了项目所以一直记着仇?不然至于这么针对他吗。
沙发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时快时缓,偶尔兴致来了还轻轻砸嘴哼唧两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越烦越口渴,一晚上忙活下来喉咙紧涩得像是被订书机装订在了一起,用掌心狠狠碾压过一般。杜彧朝着沙发上乖乖躺平的陆寅柯看了一会儿,最终妥协地换上拖鞋走进厨房,毫不留情探索起他家冰箱。
几听啤酒随意地放置在保鲜层的各个角落,拨开层层障碍终于得见一星红色。杜彧希望那是瓶农夫某泉,定睛一看却是罐老干妈,总之除了啤酒一瓶能喝的都没有。
搓搓被冷气冻得冰凉的手指,杜彧沉着脸拉开了啤酒拉环。正当他仰起脖颈准备凑合凑合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活像只浑熟的椰子不堪重力砸向了地面。
杜彧关上冰箱门,单手拎着易拉罐出去看椰子。
“这么大一沙发你都能摔下来,宿舍床沿怕是要围圈护栏吧。”
椰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毫无生命力,屁股朝上,安静如鸡。
又过了一会儿,地下的人型椰子才抽了抽手臂,缓缓撑起半边身子,慢慢悠悠坐起来趴到了茶几上。
他眼睫轻颤,艰难地睁开一条缝儿,毫无焦距地盯着墙面望呆。
然后他弓起的身子突然痉挛般挺直了,五指也用力且僵硬地猛然撑起桌面。
这桌面仿佛有回弹力似的,他手上一使劲,身躯便立起来了。接着一溜烟冲进卫生间,连马桶圈都没来得及掀开就一口吐在了上面,伴随着流体入水的声效。
时间恍若静止,杜彧提着易拉罐站在沙发旁,黑曜石般的双眼流露出几分隐晦的疲倦。
他想回家。
特别想。
特别特别想。
但是现实甩给他两个字:
别想。
直等到厕所的声音逐渐平息下去,杜彧才在门口喊了一声:“醒了没?”
“没,”回应的声音沙哑难听,就像笔尖划在磨砂纸上一样充满了颗粒感,“给我拿个小凳子来,还想吐。”
行,坐着吐。
连对着马桶吐都有这么高档的要求,杜彧无可奈何地向厕所递进一个矮脚凳。
“你明天自己清理啊,”杜彧坐上沙发,“送你回来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果然那头不过多久又响起了声音,杜彧漠然地转移视线,扭头打量起客厅。
黑白的简约色调,单调又沉闷。
偌大的客厅就中间摆了一张茶几,两面环了沙发。没有电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的投影仪。
简而言之,毫无生活气息。
杜彧身体前倾,两只胳膊撑在腿上,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的两根手指轮番敲击着桌面。
旁边的门开了,陆寅柯倚着墙面慢悠悠荡出来。他才洗过脸,水珠顺着脖颈流到衣领上,晕开一片深痕。
杜彧抬眼不动声色地瞅他:“这你家?”
陆寅柯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他其实是在问自己家里的人。
“租的,”他顺着墙滑下去坐在地上,口齿也清晰了不少,“跟我爸租的。”
“那不就是你的。”杜彧尾音轻轻向下落,是个肯定句。
“不对,”陆寅柯倔强地摇头,“这是我爸的,我从他那儿租的,每个月要付他租金。”
从没听说过父母有偿把房子给自己孩子用的,杜彧合上嘴,他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谢谢你今天送我回来,”陆寅柯的头又开始往下坠,一点一点的,“今晚先睡这儿吧,有客房。”
“我先睡了,你自便。”
他扶着墙颤巍巍站身,声音越飘越远,最终跟着人影一起消失在了转角。只留下杜彧孤身一人,爱咋地咋地的模样。
又回到原点,杜彧望着他拐过去的侧影,停下的手指又开始反复敲起桌子。
住,还是不住。
他做决定向来很快。
于是几秒后他站起了身,反正陆寅柯家里也没别人,自己千辛万苦送他回来还不能住一晚上了?
住了!
客房也是黑白的简明风格,杜彧都怀疑一直在这种格式化的房间里呆下去会不会抑郁。
客房旁就连着一个卫生间,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还被包装袋封着的短袖,低头就拆。
显然,他并不是一个随手翻拿他人东西的人。但如果对象是陆寅柯的话,他把所有值钱东西顺走都难解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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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彧并没有设闹钟,第二天清晨,他是被杜悠六点一刻的电话吵醒的。
“努隔天莫灰啊?”她说。
杜彧踩着拖鞋翻身下床,他拉开窗帘,晨光暖洋洋洒进房间,把黑白两色都染得熠熠生辉。
“把嘴里东西吃完再跟我讲话,”杜彧站在窗边俯眺,“昨天太晚了怕回去打扰你休息。”
“哦哦哦,”对面喉咙一响咽下东西,“昨晚过得好哇?”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什么?”杜彧揉揉眉心,“不好。我跟他就是萍水相逢,每次看到这个人我就心烦。”
杜悠嚷嚷道:“不行!不许烦!我下周课就补完了!陆哥昨晚不还说要带我去游乐园吗!”
“人家口头跟你客气你还事事都当真啊,傻不傻?”杜彧随口问道,“期末考得怎么样?”
“呃?”对面嚣张的气焰一下小了很多,“还成吧……也就……那样……”
“你马上就高三了,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玩玩。你哥我也很累的,能给我省点心吗?”责怪的语气。
“知道知道知道!我一定不浪费您的苦心啊!快到学校了!不说了,我先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
又直接挂电话,杜彧拿下手机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太惯着这个妹妹了。
“我的天,没想到冷面杜主席竟然唠叨得跟我妈一样,要不是亲耳听到我都不信。”门外幽幽传来陆寅柯的风凉话。
杜彧走过去拉开门,“偷听是不好的。”
陆寅柯裸着精悍的上半身叉着手臂靠在墙边,语调摇摇晃晃漫不经心,应该是酒醒了。
“我是被你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想过来看看又怕打扰你讲电话所以只能等在门口了,我好有礼貌的。再说了你声音自己传到我耳朵里怎么能算我偷听?我又没贴在门上。”
杜彧盯着他挑眉的神情看了两秒,想反驳似的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敛去了眸光。
“谢谢陆社长允许我借宿一晚。”
“这么生分?也太见外了吧?”陆寅柯走进来躺在杜彧昨晚睡过的床上,他拍了拍床垫,“这么早,过来再睡会儿?”
双标,杜彧在心底骂道。
“我回去了,希望你下次别再喝那么多给人添麻烦,因为真的很麻烦。”杜彧扯过床头桌上自己的衣服就准备进洗手间。
陆寅柯枕着手臂半抬起头:“等会儿?你身上这件短袖是我家的?”
杜彧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下次洗好了还给你?我又不裸睡。”
“我也没裸睡啊,”他拍拍胯,“这条脱了才算。”
然后他挥挥手:“送你了,别还了。说不定哪天去你家我再穿回来。”
回应陆寅柯的是杜彧“嘭”一声关上的门。
他没有看见关门后陆寅柯侧身搂着抱枕蜷缩在床上的落寞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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