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贺景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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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承二十岁的整生日,自然是大张旗鼓地张罗着庆贺。早些年他有过一个同母所出的嫡兄,二十四岁上突然薨了,皇上很怕景承也出什么差池,于是坚持要他住在宫里,离自己寸步不离才放心。
皇上年轻的时候颇有过一些风流倜傥的历史,对于这个年纪的皇子最容易做的错事了如指掌。现在几乎没人记得了,他还在做皇子的时候,看上了他父亲的一个还没挣上名分的侍女,一开始只是觉得那姑娘笑得好看,没料到就那么一次,竟令她有了孩子。
他在他母亲的院子里站了一个时辰,太阳炙得人眼冒金星,但他清楚地看见洇了血的草席被裹成个卷,从偏殿抬了出去,乌黑的发梢拖在地上,像只黑漆漆的手伸给他,发出求救的信号。他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发现的时候还没显怀,倒也没觉得是自己的孩子没了,但一个和他有肌肤之亲的姑娘,进殿还好好的,出来就断了气,他十分愧疚,暗暗决定以后每年都祭她一祭,烧纸,上香,或者给她留一个牌位。但到第二年的时候他忘了,再后来一年也忘了。
到了景承立储,寿光殿一向少有宫女,却放了好些样貌清秀的小太监。王公大员家也常有这种事,差不多年纪的少爷们,往往只要寻开心,凡是看得过去都来者不拒,玩得不成样子。但景承眼光挑剔,太顺从的嫌他们粗笨,年纪大了不喜欢,小的又太小,只有两三个能入眼的同过他。
这天早上景承醒了,光着脚,披着袍子走到窗下朝外望了一望。院子里种着大片的芍药,将开未开,绿莹莹里头零星冒出点粉白的瓣尖来。
他漱口,吐在一只玻璃盏里,嘉安捧着,回身交给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带出去,马上又有人奉了一碗热茶到景承手边。
前几天落雨,怕太子着凉,现翻箱倒柜把过冬的厚棉被拿出来,这一天又暖了,管事太监张罗着换薄的,使唤嘉安收拾被褥。嘉安把手伸到棉被底下,褥子还残点温热,忽然摸着一片湿滑,脸上不由得红了。
他把旧褥子扯下来,有条手帕掉在地上,沾着些发白的污渍,已然干了。嘉安偷偷看了景承一眼,趁他不留神,飞快地把手帕掖在袖子里。
景承背对着他坐在茶桌前吃粳米粥,“咈咈”地吹两下,再一口吞进去,白瓷汤匙偶尔撞着碗底,喀嗒一声,喀嗒又是一声。
吃过早点,景承转过屏风后去沐浴,嘉安捧着衣裳候他出来换。夹袍上工工整整绣着龙头,才熏的苏合香,钻进鼻孔里令人昏昏欲睡。浴桶里不时哗哗地响一阵。景承入浴一向不喜欢有人在跟前,房里就只剩嘉安一个。
“今天太傅还来讲商君书?”隔着屏风,景承把“今天”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不来了罢?都这早晚了,慢点还得去两边请安,过午就出宫了。”
景承湿淋淋地拍着浴桶笑道:“对,可不是歇一天嘛,除非他有法子上老王爷家抓我。”
嘉安便也跟着抿起嘴微笑。太监逃苦差,太子逃书房,谁都想要自由。
“吉服备了两件,请您示下,前边晨省穿海棠红,出门再换绛紫的?”
“随你们,左不过要看着喜庆。”
嘉安低下头小声咕哝,“殿下穿什么都好看。”
“哎?原来你会说话,”景承笑起来,“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听。”他故意逗他。
嘉安吞了下口水,心里嘀咕着因为殿下人就好看所以穿什么都好看,到嘴边却恭恭敬敬说:“奴才冒犯了。”
“刚才捡的是什么东西?”景承转了话头。
“……没有……”嘉安慌起来,原来他看见了。
“那你袖子里是什么?”水声哗啦一响,屏风后面窸窸窣窣的,景承已经赤着脚走出来。他水没擦就往外跑,杏黄的里衣紧贴着身子,发梢上滴滴答答,把肩上缎料洇得一片一片,浑身上下冒热气,掺了丁香和桃花的澡豆,闻起来暖煦煦的。
“拿来我看看。”
一只手摊到他眼皮底下,是戏谑的催促。嘉安捧着衣裳空不出手,景承便摸到他身上来,“眼睛怎么那么尖。”
景承吃吃地笑,明知在他袖子里,偏往肋下戳。嘉安痒得肩膀左一耸又右一耸,躬下身去,几乎把整张脸埋进衣裳里,连退了三五步,膝窝撞在床沿上。景承还往他怀里掏,嘉安往后一仰,咕咚坐进床榻里。
嘉安的脸色立刻变了,惊慌地望了一眼太子的神情。景承还是嘻嘻笑着。
“殿下,殿下……”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别别别,别闹了,等会误了时辰……他们要进来了!”
叫管事公公知道他敢在太子跟前坐下,难保不打折他的腿。可太子的床榻那样软,像被包在云朵里,教他的心无端端也飘开去。
“哼!‘他们’!”
景承拽住他的手腕,从袖口里拈出那条帕子来,啧啧两声道:“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也值得藏着掖着?”
“被人看见了总归不好。”
景承发梢的水珠甩了两滴在他嘴角上,嘉安偷偷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活过来了。
景承“嘁”一声,不再和他闹,嘉安便服侍他穿起那件新做的海棠红云锦夹袍。景承是颀长身材,平日里看着有点瘦,被衣裳一裹倒也显不出来,更觉得脸上的棱角柔和了许多。嘉安屏着呼吸靠近他,前襟上的盘扣那样滑,怎么也挤不进绳圈。
他们近得几乎能听到那温热的胸膛后面心脏跳动的声音。景承的眼睛偶尔瞟在他脸上,像深绯色的火烧云里初升的橙月,映得他的脸颊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景承伸开手让他前前后后地绑衣带,忽然歪着头说:“不该先把衣裳穿了,头发都是水,窝在里头怪潮的。”
嘉安忙把那绺湿头发拎出来,“奴才这就叫人来梳发髻。”
“别去了,”景承往窗下案几旁坐下,自己搬了镜台,“你给我梳起来罢。”
嘉安抓着胡桃木梳子,半湿不干的头发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从景承的头顶一路顺下去,幸好没打结。他不大会替人梳头,上回当这差,手底下没轻没重,扯得景承嘶了两声,下值就挨了一连串嘴巴子,从此不再叫他梳头。这一回他尤其紧张,而且景承刚刚戳穿了手帕的事。
就算没那块帕子,景承也肯定知道他会摸到床上的痕迹。年轻的太监给太子侍寝,没什么好避着人的,宫闱里这种事不算稀罕,哪里轮到他替景承遮遮掩掩的呢,多此一举。嘉安低下头,先前那滑腻的触感像是还留在指尖上似的,像潮湿的蛇游走到他身上,盘踞着他的喉咙,也不知道怎么,反倒是他羞愧起来了。
把帛带束紧,戴上金冠,景承抬手摸着发髻,“好了?可别走在路上突然散了。 ”
“等会儿你悄悄还给他罢,别和人提。”景承从镜子里看着他,两道促狭的眉毛一挑一挑地撺掇他,仿佛是相约去恶作剧的孩子要求对方保守秘密,无形中把他拉拢成一个共犯。
“你知道给谁。”景承又说。
“知道。”名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但好歹是没有说。
“那个鸡蓉玉米羹,做得太淡,你吃了罢。”景承把湿漉漉的脚伸出来,往前一踢。帕子又丢回嘉安怀里。嘉安顺从地跪下去,用宝泉的帕子替他擦净水渍,穿上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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