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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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见我哥,他好瘦,好白,当时也就这个印象了。”
宁峥嵘今年16岁,读高二,宁恒远当年跟人私奔也是这个年纪,那一年,她刚出生。
“他头发是什么颜色?”
“蓝色。”
“哦。”
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颜色,真正的第一次。
“其实那时候他已经快没人形了,连续高烧、腹泻、吃不下饭,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甚至想,还不如赶紧去了,我知道我爸妈也是这么想的。”
宁峥嵘皮肤也很白,一双桃花眼,眼瞳颜色很浅,和宁恒远有几分相像。
此刻她穿着校服乖巧坐着,双手握在咖啡杯上,姿势看起来拘谨,然而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紧张与害怕,虽然对面的人是她第一次见。
“那最后……你们陪了他多久?”
“三天。”宁峥嵘比了比手指。
原来也就三天而已。
“他也挺倒霉的,别的携带者再活6到10年都有,他两年就死了。”
高烈沉了脸,目光悲伤。
宁峥嵘看出他的情绪,紧接着道,“他通知爸妈太晚了,其实他已经扛了那么久,可在最后快不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人陪,自己一个人……太孤单了吧。”
说到最后她的目光也悲凉起来,“他亲口说的,他只是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
高烈眼眶发热,忍不住低下头来,咬紧牙关,抿紧嘴唇。
“你别忍了。”宁峥嵘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我知道你哭了。”
高烈没有伪装,抬起头来,眼睛红得厉害。
“我问他了,反正跟我们没有感情,他怎么不叫一个真正亲近的人来陪他最后一程?”
高烈目光闪了闪,鼻子发酸,“他怎么回的?”
“他说他会哭的。”
这句话说完,高烈的眼泪瞬间滴落,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小女生的面前,毫无形象地哭了。
宁峥嵘又一次往前推了推纸巾,叹息,“我早知道我有个哥哥,因为是同性恋被爸妈赶出了家门,我一直在想,他离开家应该过得很好,像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再不会有人管他,虽然他那么凄凉地死了,但……”她的眼睛充满期望,“你告诉我,他其实过得很好吧?是不是?”
“什么叫……”高烈不停抽鼻子,“什么叫过得好?”
“就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想喜欢谁就喜欢谁啊。这样活一年也值了,他还这样活了……”宁峥嵘想了想,“活了15年,够了。”
“呵呵,哈哈。”高烈哭着笑,笑着哭,“这么说……那算过得好吧。”
“嗯,那就好!”宁峥嵘满意点头,又从书包里拿出个手机,推了过去,“这是我哥的手机。”
高烈抽噎着,伸手抚摸上手机,似乎在通过它抚摸它的主人。
“我哥只拜托了我这一件事,就是时不时跟你聊天,其实也不叫聊天了,你看你们,之前聊天也太少了,都在自说自话。”宁峥嵘噘着嘴,“他还拍了很多自己的美甲照片,让我时不时发你,都在图库里,你回去可以慢慢看。”
高烈握紧了手机,“谢谢你。”
“没什么谢的。”宁峥嵘叹息,“你打语音电话过来的时候,我都惊了,他跟我说你肯定不会打电话过来,结果这就打过来了,但我可能就是一身反骨吧,你电话都打过来了,也不算我主动找你的,告诉你真相,我哥应该不会怪我。”
高烈目光沉沉,宁恒远笃定了他听话,他又无从找他,他准备永远向他隐瞒死亡。
可是,能隐瞒到几时呢?
“你就没有问他,你这样能装到什么时候吗?”
“问了,他说装到你不再发了呗。”宁峥嵘转了转眼睛,“我当然又问,他要是一辈子都发呢,他说那你就一辈子都装呗,要不是看他生病,我都想打他了,他又说,你年纪还小,肯定比他活得久嘛,这话我还挺爱听,唉,谁让他是我亲哥哥呢,他死前就拜托我这一件事,我就装呗。”
说完她又赶紧接,“我真愿意装一辈子。再说一遍,是你打电话过来,才变成这样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说了没什么谢的。”宁峥嵘看了眼窗外,太阳西沉了,她皱起脸,“我得回家了。”
“嗯。”
高烈手指痉挛握着手机,脸上是压抑灰败的颜色,宁峥嵘似乎有个瞬间,在他身上看到了濒死的人的状态。
她凑近看他的脸,“你不会想不开吧?”
高烈猛烈咽下口水,好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跟你说,刚开始我爸妈是不想最后见他的,他们说什么,按我哥的性格,他得了艾滋得报复社会,报复他们,不把别人感染了不会罢休,这话我反正不知真假,不过见了面的时候,我爸妈问他有没有害别人,他说……”
太阳西沉,病房里一点都不安静,到处是嘈杂的声音,宁恒远看着眼前陌生的父母和妹妹,眨了眨眼睛,沙哑的嗓音吐出字来,“我心里一直想着他,没有时间想别的了……”
人生最大的遗憾,是当你遇到那个最爱的人时,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自己;是当你遇到那个最爱的人时,还没成为最好的自己。
高烈成为了最好的自己,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最好的,他都要,可惜,没有机会了。
这是高烈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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