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是魔鬼的本能”

-----正文-----

对我而言，岁月漫长且毫无波澜。天堂的生活一成不变，呈现无机质的有序。到人间为人类驱邪除恶是我的职责，我见过很多种人类，都是受苦的；我见过很多种恶魔，都是已经死了的。他们对我也往往只有两种态度：感恩，或者恨我。我没什么看法。身为世间最强大的种族中的一个，我不在乎很多事情。也许这就是我们最后会走向自我毁灭的原因。

最开始我遇到他，以为这仅仅是一个微小的变数。他不想被我杀死，也丝毫不憎恨我——是的，他属于恶魔，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想给他一点纵容也无妨。所以他靠近我，很轻易地。他总想让我多说一些话，讲我经历过什么。我比他多经历的事情太多，但没一件能够让他满意。在这一方面，他不相信我，或者说他不相信我的生活在遇到他之前就是如此乏味。而其他方面，他都全然地依赖我。他年轻，长得一副好相貌，能骗人，却也容易被骗。遇到我的时候，他正在为自己闯的祸寻找一个替罪羊。他拉住我，神采飞扬地向周围的人宣布：我就是他卧床多年的那个初恋情人，如今我康复了（尽管看起来仍然弱不禁风，他补充道），他还是会和我在一起。两个，不，也许是三个姑娘加一个小伙子，都发出了惊呼。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同时和这么多人搞上的。根据我对他的观察，后来他也没有意向再来一场多角恋。远离那些失恋的人们以后，他向我道歉，说他是迫不得已。我想，这个迫不得已肯定不是指同时和四个人有情感往来。但我没说，我只是接受了他的道歉，并希望能和他道别。活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被人类用艳羡而不是感激的眼神看，而且还是因为一个恶魔。我理应立刻回去把这则轶事记录到我的书里。我毫无杀掉他的意思，我已经见到他做的最坏的事情是什么了。无非就是几滴眼泪，没有流血、没有人命。恶魔都应该这样，玩弄玩弄人类的感情，而不是尸体。此时我只是在想道别之后如何默默观察他，没想到他想要把我拉进他罗曼蒂克的生活里。他说我应当再做几天他的初恋情人，这样那些人才能彻底死心。我答应了。于是他把我带到他小小的房间里，这是我第一次了解恶魔的私生活。我一直以为恶魔在人间可以过上比这家徒四壁的景象更奢侈的生活。因为我就可以做到。人类的财富就放在那里，亟待取用，只是我之前觉得没必要去取。他邀请我坐下，我就坐下。他拿起烟，我就帮他点燃火柴。他叫我做什么，我就为他做什么。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初恋情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只知道我没有初恋情人。也就是说，我在扮演他的，而他就是我的。进入角色以后，我觉得这不太公平，不过他待那四个可怜人也是这样的不公平。我就觉得还好。既然公平是天使的代名词，那意味着它同时也是恶魔的反义词。我这时才开始好奇他知不知道我是一个天使。接下来的一切按他心意发生，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等到他迫不及待地把双腿架到我的肩膀上——事已至此，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这间房子是简陋是奢华都无所谓，因为他的存在，这里能发生的有趣的事只会有一件。第二，他知道我是天使，而且为此相当兴奋。我对恶魔的了解还是太浅薄了。连续三天，我都保持礼貌，陪他玩初恋情人的角色扮演，顺便扩充我对恶魔的认识。当时他把这段关系限定在“几天”，这个期限并不具体。我向他提出我的疑问，他的表情像我在羞辱他一样。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个，我无意伤害别人。即使是恶魔，我也尽力避免让他们在死前有额外的痛苦。我很难再说让他伤心的话，只好同意他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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